穷人的日子当然并不好过。
但如果说,穷人的日子一定没有富人的快乐,那就是大错特错。
让人们感到日子不好过的,是无法满足的野心和欲望。但在这个年代,大多数穷人,并没有什么野心和欲望。
能挣到今天的口粮,回家能看见老婆孩子满足的笑脸,就是很多人最大的野心和欲望了。
不得不说,只要不生病,不遇上事儿,在大多时候,只要舍得卖力气,这些还是能够得到满足的。
所以猪笼城寨中虽然住满了穷人,但每天夜幕低垂,出外谋生的人先后归来时,猪笼城寨总是沉浸在一片欢快的气氛里。虽然可能只是缺油少盐的白菜炖粉条和粗粮糙米,但只要填饱了肚子,小孩子们就自然会迸发出无限的活力,唱着街巷里流传的歌谣,彼此追逐笑闹。
如果今天运气好,爸爸或妈妈挣到了多一点的钱,在楼下那小饭店中炒了个带肉的菜带回家,那日子真跟过年一样。
油光光的嘴巴是一定舍不得擦的,还要和羡慕的小伙伴们好好描绘一下那肉的滋味。
每当这个时候,不要说整天笑眯眯的包租公,就算是凶悍的包租婆,说话的口气也会温柔一些,似乎被这份简单的快乐传染了。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容易满足,如果这个人见过了真正纸醉金迷的日子,就难免会为之向往,再也不是什么白菜粗粮就能够满足了。
不满足,就会不快乐,但幸好,这样的人在猪笼城寨中并不多。仅有的那几个,每天面对这些“没见识”的街坊,难免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靠着这份感觉,日子勉强也就过下去了。
现在,一个这样不大满足的人,穿着一件睡衣,正以一种很风骚的姿态,靠在一家小小的理发店门口,看着一个衬衫雪白的小子,把一件件理发工具摆放到位。
在猪笼城寨开理发店的,除了酱爆兄,哪里还有别人?
在把服装设计图卖给裁缝胜哥后,胜哥的生意大见起色,很是赚了些钞票,请吴成吃了一顿饭后,再接再厉的又买了他一批新的设计走。
见饭店老板阿鬼看的眼热,吴成成功的说服他入伙,一起做起了“啃的鸡”的买卖,用洋人面包房里多下来的面包糠,配合面粉,鸡肉,黑胡椒,精盐等等,只需一个油锅,按照配方里的比例,傻子也能炸出一种特别好吃的炸鸡来。
阿强辞掉了苦力的工作,自己做了一架车子,上街卖起了炸鸡,生意竟然很是不错。后来为了照顾更多没什么钱的市井百姓,还特地推出了炸薯条,生意就更见好了。不少打零工的街坊,都跟着做起了这种买卖。
饭店老板阿鬼每天上午弄好鸡块、薯条,中午时分,街坊们就来这里取了货一起出动,到卖完回来与阿鬼结账,阿鬼自将实现谈好的分成比例交给吴成——吴成可不是光用一个点子就天天抽成,后续新菜品的开发、各辆炸鸡小车的统一包装,也全部由他负责。
转眼春去夏来,吴成的口袋里着实有了点钱,虽然远远不够还老板娘的黑玉断续膏,但是租上一间门面,开一个理发铺子,却是绰绰有余。
腰里钞票足够,又有真实世界的见识,吴成的理发铺子可不再像电影里那么寒酸,地上铺了地砖,墙壁刷的雪白,贴上些时髦的海报,至少也达到了他认知里的城镇水平。
归置好了家伙,回头看着依在门口的妖媚女子,吴成暖暖一笑:“珍姐,要照顾我生意吗?”心下暗乐:就知道第一个客人多半是你,这样也好,有了这“猪笼城寨时尚女王”的活广告,生意必然大有气色。虽然自己志不在此,但既然做了,做的好总比生意惨淡要强。
阿珍妩媚一笑,血盆大口差点咧到耳根,娇声娇气的说:“哎呀豹哥人家不依啦~~~~什么珍姐珍姐的,都把人家叫老了啦。你叫我阿珍或者珍妹就好了啦。”
阿珍虽然是个行情惨淡的舞小姐,但毕竟见惯了纸醉金迷的场面,在猪笼城寨这些街坊面前,很是有些优越感。不过,面对这个在几个月内强势崛起,不仅带领街坊共同致富,更连艺术家胜哥都佩服不已的江豹,她可拿不起什么架子,态度之好,比对大地主包租公还要殷勤些。
毕竟,‘女人飞的再高,也总是要落地的’——这就是阿珍的真实想法,相比又老又丑还有个强势老婆的包租公,这小子才真是不折不扣潜力股一只,就算外形亦很般配:自己是猪笼寨舍我其谁的时尚女王,人家是包租婆口中的“猪笼城寨第一帅”(虽然自己并不觉得),就凭他衬衫如雪西裤如墨,干干净净的清爽扮相,也的确比其他满身臭汗的街坊们强得多了。
阿珍发骚的样子震得吴成一惊,但毕竟上门是客,而且阿珍也算是个心地善良的女纸,吴成便压住惊恐,呵呵一笑,从善如流的说道:“好啊,阿珍,快请坐吧。”那句珍妹可实在叫不出口。
阿珍眼波流转,掩嘴一笑,妖妖娆娆的坐了下来,左右照着镜子,口中道:“第一次来你这儿,也不知道你手艺到底怎样,还是先按我原来的样子打理吧。”
吴成仔细看了看,阿珍现在的发型是紧紧贴着头皮,在脑后烫了烫,把她巨大的下巴暴露无遗。
回忆了下记忆中现代发型师的感觉,吴成很快进入了角色,双手扶住阿珍的肩膀,俯下身子望着镜子,在她耳边说道:“阿珍,不是我说嘴,你现在的发型呢实在是个错误,完全没有把你的美衬托出来,如果你放心把自己交给我,相信我会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
阿珍只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垂上,不由浑身都酥软了,饶是在风云场中找饭吃的她,也不仅羞涩起来,再听他温温柔柔的说什么“放心把自己交给我”,脑海中一片迷糊,哪里还管什么手艺好坏,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冯二杠正要进来找吴成说事,一眼看见吴成俯在阿珍的肩头,在她耳边窃窃私语,阿珍更是满脸娇红羞涩点头,不由大惊:我家老九好重的口味!
画面美得不忍直视,冯二杠恨不得自戳双眼,也顾不得说什么事了,感觉蹑手蹑脚悄悄走开。
吴成满心新鲜感,倒没在意阿珍的表情。见她同意了,自信一笑,先将阿珍头发抓得蓬松,接着快若闪电般拿起剪刀,歘歘歘一阵乱响,又拿起一个小小的铁棒,内力到处,铁棒顿时滚烫,在头发中一绕一卷,便烫起发来。
阿珍只觉眼花缭乱,没几分钟功夫,听他说声“好了”,便见他得意退开,这才醒悟过来,慌忙往镜中瞅去——只见一种从没见过的发型,漂漂亮亮的长在了自己头上,流海齐眉,却比时下所见过的流海灵动许多,蓬蓬的很是可爱,两边长发自脸颊垂下,在脖颈便微微内卷,生生将脸蛋弄出了瓜子脸的效果,就连一张大嘴都显得顺眼许多……
吴成也不知道这发型叫梨花头,只是后世见得多了,觉得可能比较适合阿珍,便照样搬了过来。凭着对肢体细致入微的控制,还有这具身体的理发技能记忆,竟然效果极其惊艳。
“这…这是……这是什么发型?”阿珍被自己美得热泪盈眶,指着镜子问道。
“这个嘛……叫,叫‘阿珍头’!”要是五当家还活着,肯定给安上个无比牛叉的名字,吴成就没这本事了。
“阿珍头……这是你为我专门创作的吗?”阿珍猛回头,双手在胸口捏成一团,眼巴巴的望着吴成,眼中似欲流出水来。
吴成内心觉得有点不妙,但话已出口不好收回,便僵硬的笑了笑,勉强点了点头。
“啊……”阿珍一声咏叹调一般的惊呼,满面羞红:“这,你们艺术家,都是这么直接吗?我们,我们还需要更了解一下才好。”几句话说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再也不好意思看吴成,捂住脸,逃了出去。
“日!了!狗!了!”吴成也没想到投入的开展了一下本职工作,居然弄出这么大误会来,一时慌慌张张,也不知该如何解决:“MD,她好像没付钱……”
这是外面不断响起的惊呼已经接连传来,全是女人们对阿珍发型的赞叹,阿珍得意洋洋的声音也不断响起:“你说这个啊?这个你当然没见过,全上海最有名的交际花都没见过的,这个叫阿珍头,是豹哥专门为我阿珍一个人定制的哦,哈哈哈哈,哪有啦,豹哥也不一定就是喜欢我了啊……”
“蓬”的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包租公怒指着吴成喝道:“小瘪三,我就看出来你跟你老爸一样不是省油的灯!你居然敢打我们猪笼寨之花的主意!今天看我……”
话还没说完,一只巴掌伸出,一掌就将武功高强的包租公抽的不知去向,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收回巴掌,冲进来往椅子上一坐:“去死吧老色鬼!阿豹,快快,给我也剪个阿珍头!”后面轰轰隆隆冲进了一大堆妇女,理发室都差点被挤炸了,全部嚷着要剪阿珍头。
“你们要造反啊!!!!!”一个尖锐之极的女声忽然炸响,顿时将闹闹哄哄的声音压了下去。包租婆挺着肥硕的身体,硬生生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一把将刚刚抽飞包租公的妇女拽起,自己坐进了椅子,款款道:“这些人真没规矩,当然是我先来!阿豹,给我剪好了,这个月的利息不用算了。”
……
第二天中午,送走最后一个满意的妇女,吴成疲惫的擦了把汗——纵然以他神功大成的体力,在整整剪了一天一夜头发,耳边还时刻炸响着妇女们的议论、惊叫、大笑等无数噪音之后,也感到油尽灯枯,手臂都提不起来了。
忽然,门又一次被推开,一个胖大的身影重重坐在椅子上。
吴成头也没抬:“今天不开门了,请回吧,明天请早。”
“哼!”重重一声哼声,坐在椅子上的人狠狠在自己大腿上锤了一拳。吴成一抬头,只见镜子里肉浪翻滚,两团胸脯上,画着两把大大的斧头……
“大哥,别生气,这是我朋友,我来跟他谈!”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身边一人一把搂住吴成的脖子:“喃!小子,别说我不给你面子,看见没有?斧头帮大哥啊,一生气就要杀人!你现在惹了他老人家,我做个主,马马虎虎给个几千块钱摆和头酒,这事就算过去了,怎样?”
吴成心底发笑,缓缓回过头,望向搂住他脖子的人:飘逸的头发下,是一张年轻而熟悉的面孔。
“你,勒,索,我?”吴成强忍住笑,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进入这个世界至今,真正属于这具身体的第一句“台词”。
“邪刀夺命~~小~~~蝴蝶?”那个人瞪圆了双眼,满脸都是惊诧莫名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