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沉默不语,看了一眼我道,萧关,这人是我的大仇人……
大仇人,我心中念叨,师父还有个仇人!
师父道:“十年前,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这个人,但这个人已经离开了很久,不知道躲在哪里去了,我想这里是他的故乡,应该会回到这里,可是他并不在这里!”
我握紧的拳头一挥,大声说道:“我以后一定帮你报仇。”
师父听了这话,伸手摸摸我的脑袋说:“关关,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知道吗?你的人生道路还很漫长,要保护好自己。你要像一条毒蛇一样生长,如果有人招惹你,你就给他一口,如果他对你友善,你也收起你的毒牙。记住,永远不要让人看到你的眼泪。”
渐入冬天,我感觉到师父的手冰凉冰凉,好像没有什么力量,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力气一下子没了一样。
这一切都因为“萧棋”这个名字造成的。
我问道,师父,折冰锐住进医院跟你有没有关系。
师父点头默认了道:“这是小惩罚,再住几天院,他们就会回来,烧了那么多蜈蚣,总得有点苦吃吧,这是折衷办法,叫他们不要开罪我们,自然我们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没错,果然是师父动手收拾的折冰锐,我心中暗爽。
但师父当时犯了过错,对于毒妇,你若不比她毒,还是要吃亏的。
“师父,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问道。
师父笑了笑,反而问我:“你想学养虫子吗?”
我有些纳闷,之前我想着要学,每每提起来,就是一顿鞭子伺候,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过这些事情,今天可好,师父反而主动提起来了。
我点头说,想。
师父指着门边的锄头说,去后院把方口罐子挖出来,我教你养虫,我要教你养看得见的虫子,还要教你养看不见的虫子……
说话的时候,师父忽然咳嗽起来,一块白布捂住,拿出来已经染红了,不由地抬头看了西边:“时间终究不够了,可能我要走……茶花峒……哎……”
半个小时后,我将那个深埋在地下的方口罐子挖了出来,里面的红线已经完全变了颜色,黑色的铁丝几乎烂掉。一股潮湿而怪异的气息慢慢传开,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坛子被挖了出来,放在桌子上面。
师父说道,坛子的东西是从你手上割下来,已经过了十年了。
我好奇道,那不是已经坏了!
师父被我这么一问给逗乐:“关关,不会坏的,放一百年都不会坏。你知道吗,如果那天那个疯婆子打了你一巴掌,她必死无疑。”
我不解地看着师父:“她打我为什么会死?”
这个问题是我一直都想问的。
师父说:“你这条虫子非同寻常,被我养在地下,但是和你血脉相连。如果马艳给你一巴掌,你必定受到极大的屈辱,你可以忍,你的虫子都不能忍,它很可能从里面破土而出,弄死马艳。”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虽然我很早就接触到各种毒虫,也想到磨刀收拾他们,但我并不像真的杀死他们,我只是恨。师父忽然这么一说,我不由有些吃惊:“那……还是埋……在地里面……万一我愤怒了……岂不是……”
师父道:“不过,你如果驯服了它,它就是你的朋友了,也不会杀人,还能帮人的。”
师父见我发愣:“就像一把刺刀,可以插进敌人的心脏保家卫国,也可以用来杀害自己人。”
那个时候,我还小,根本不懂,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两面性。
我道:“师父,你教我驯服它。”
师父笑了:“这虫子比我养过任何一只蛊虫还要厉害,它有什么特征,我不是很清楚。需要你自己慢慢摸索,它会伤害世界上任何人,也不会伤害你。但你记住了,一定要驯服蛊虫,不要让蛊虫驯服你……”
我听了师父的话,忍不住伸出手要打开方口罐子,却被师父压住了手。
我不解地看着师父,师父摇摇头说:“先不要打开,你把它放在你的枕头下面,今晚睡一觉。”
我点头说:“好,我跟它睡一觉。”
临睡前,师父忽然喊道,关关,你……一个人会生活吗?
我不解地看着师父。师父笑着说,没事,你早点睡。师父的话说道嘴边,忽然说不出来,扭头过去,似乎有眼泪在打转,只是不愿意让我看到。
我打来清水,将罐子外面的泥土洗得干干净净,回到卧室,将坛子放在枕头边,拿起一本小说《五行虫师》看了起来,不知不觉之中,睡意袭来。
我和衣睡了过去,又听到那个声音:萧关,萧关……
第二天黯然无恙,方口罐子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我带着方口罐子去找师父,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现师父已经不在家中,可能出门去了。
我找了个大黑书包,将方口罐子装了进去,将昨晚剩饭炒着吃了,剩下的没吃完装在铝制饭盒里面作为中饭,跳着跑着就去上学。
下午回到家中,还是没有师父的踪影。我洗米做饭,家中没有菜了,我口袋没有钱,就做了一缸酱油汤。
我搬了一条板凳,坐在门口,任凭初冬的寒风吹袭,等着师父归来一起吃饭。
师父没有回来,一直到半夜都没有回来。我感觉我世界要塌下去了,米缸快没米了,我一分钱都没有。我才发现,如果没有师父,我将什么也不是。
我回到了厨房里,米饭已经凉了,酱油水也冷了。我盛了半碗米饭,吃着吃着就开始流泪,吃到一半,给了自己一巴掌,告诉不要再流泪了……
忽然,一种刺耳的声音传来,是从书包那边传来。我将书包拿了起来,才感觉是方口罐子发出来的。
我心中高兴:难不成它在告诉我师父回来了。
我急忙跑了出去,刚在院子站稳,就感觉到更大的危险靠近,我本能往后面跳开,一辆红色车子几乎是贴着我的面门过去的。
好险。
随即,轰鸣声音传来,整个屋子都要塌下去。
房屋建在国道边,加上师父没有多少钱,当时用了土砖和木头,根本不经一撞,整个架子一跨,轰然倒坍了。
一辆红色大卡车直接撞破了房屋,一个醉醺醺的司机从里面滚了下来,脑袋全是血,下盘不稳,嘴里念叨着,来,来,再喝一杯。
我足足过了三秒钟才清醒过来,我每天睡觉和吃饭的地方,已经被大卡车给撞垮掉了。
这大卡车我见过,是折冰锐家里的。砖头完全垮掉了,已经不能再住人了。
我跑过去,无力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就连一条叫唤的狗都没有。
很快,醉驾的司机被警察带走了,有人问了我的话。
但我知道这都没有用,即便知道是折家的车子,责任都是醉驾的司机身上。
就算马艳有意对付我们,我们也找不出半点办法。
师父说过,折冰锐这几天就会好的,还是下的蛊毒太轻了。
我忽然想起师父的话,要像一条毒蛇一样生长。
我不会再恳求任何人了。
我将黑书包包好,将两张破棉被挖了出来,又把厨房的半锅冷饭挖了出来,冷饭上面沾了泥巴灰尘,吹一吹还是可以吃的。将棉被在地上一滚,找了跟麻绳捆起来,背在身后,提着半锅米饭。
我艰难地穿过镇子,到了破庙,住了下来。整个夜晚,黑得恐怖,冷得透骨。
那天晚上,破庙的寒风吹来,我一夜没有睡觉,我要等天亮,我相信师父就会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到家——那个废墟——坐着,等着师父,可师父没有回来。第三天,师父没有回来。陪伴我的只有那个方口罐子。我一直在和他对话,可是没有回应我。我将方口罐子抱得很紧,我知道,这是师父留给我的唯一财产。
第三天下午,半锅米饭已经被我吃光了。师傅是死了吗?还是不要我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着师傅,等着那个养育了我的人……
这里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我要离开这里,去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