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年,皖抚满洲英果敏公翰,带印出省阅兵,行至庐州府境,无为州知州陈少卿刺史迎于境外。濒行时,果敏赠刺史钱肆期票大钱伍百串,以偿其供应夫马之费。刺史谦称至再,不敢收领。果敏不允,并闻于他县办供应者皆然,诚晚近中体恤属员之善政。然刺史告先文庄公云:「大宪虽赏钱伍百串,此次实费用贰千余金。」云云。凡从来各省显宦过境,州县官应办供应夫马,往往费钱数千,诚如刺史所云。不知其中层层削夺,中饱甚多,凡经过一手,即须减扣成头。州县虽花费,仍用于自己衙门内,督抚并未受实惠。例如光绪二年,先文庄公任赣抚,乡试时例兼监临。旧例:闱中每遇忌辰,皆须茹素。八月初九、十一二日,均为忌辰。每遇忌辰,主考每人,州县只供应干磨菇等捌两。其送菜经过之处,适为先文庄公所见,问之。应差者先以食单上呈,继以菜验,皆以水湿透者,以火烘干,实只叁两,素以捌两报帐。州县其弊,大率类此。又据怀宁陈润甫太史同礼言,主考沿途供应,若赏钱太多,主试赔不起,赏少,仆役不满意,转不如赏对联较为得体,是以一路皆是如此。太史曾任四川、湘南三省主考,知之实稔也。
王树棻论文
新城王晋卿方伯树棻学问渊博,文章雄健,撰述等身,实为桐城文学家后劲,其学行撰述,已见余《桐城文学渊源考》及《撰述考》中。所撰《陶庐笺牍》四卷,为《陶庐丛刊》中第拾伍种卷一二二卷,论诗文考证颇多,独惜三卷以后,专为论事。其中论文最精之语,如云:「昌黎当日倡为古文之学,同时学者,竞以返古求新,力去陈言为务,然皆不免毫厘千里之差深窥其奥者,为李习之一人而已。」又云:「文须从难中入,易中出,生中入,熟中出,从有法入,无法出。无法之法,乃神于法者也。东坡与其侄二郎书云:『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采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汝只见爷伯而今平淡,一向只学此样,何不取旧日应举文字,看高下抑扬,如龙蛇捉不住,且当学此。』此东坡教人为文之法也。」又云:「文之古,不在用字之奇僻,全在炼句炼气,平常语炼得奇衍,方为古耳。梅伯言称曾文正之文曰:字字如履危石而下。文正极得意,以为知言,后文正称吴南屏之文,亦以此语。盖作文不容一笔苟,亦不容一字苟也。」又云:「近人论古文曰虚字少,此门外人语,观有宋诸大家之折旋盘辟有气势,惟善用虚字也。余尝谓廉卿古文虚字往往作实字用,劲字用,廉卿以为知言。」云云。录此以免遗忘。其复门人论古文九笺,皆当熟读。朱文公亦云:「欧阳文忠公古文,只是几个虚字搬弄得好。」云云。见于与方伯意正相同,皆非深于古文者不能言也。
陈用光论曲
新城陈硕士侍郎用光《脊令原传奇序》中有云:「曲之感人,捷于《诗》《书》。今有至无良者,气质乖谬,师友弗能化焉,试与之入梨园,观古人之贤奸,与往事之得失,其喜怒哀乐无不发而中者,则曲虽小道,固亦风俗人心之所寄也。」又《鸳鸯镜传奇序》中有云:「词曲,古诗之流亚也,而世之作者,每多绮丽淫佚之语,虽曰体制类然,亦必合乎风人之旨为佳。」云云。均见海盐黄韵甫燮清《倚晴楼全集》。声木谨案:词曲确为文章中之一体,较之诗文,虽雅俗不可同日而语,其能感化下等人心理,实能捷于影响,尤为有用。今天下上智固绝无而仅有矣,中材多而下愚尤盈天下,果能如侍郎所云,曲虽俗体,能不背风人之旨,则风俗人心之潜移默化,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方今曲学盛行,尤宜加之意也。
论广州府志体例善
光绪初年,粤省重修《广州府志》壹百陆拾叁卷,五年冬月,粤秀书院刊本。满洲瑞文庄公麟等监修,时文庄以文华殿大学士任两广总督。番禺史穆堂宫允澄、番禺李恢垣铨部光廷为总纂,分纂为周寅清、谭莹、李征霨、金锡龄、陈璞、谭宗浚诸人,亦皆一时博学能文者。全书考证详明,体例谨严,亦近代志书之善本,而每卷后着明分纂及校对名氏,尤足为后人修志校刊之法。例如卷一后刊「番禺金锡龄分纂」、「番禺金佑基初校」、「番禺史悠履再校」、「番禺金俊基三校」、「番禺史悠泰四校」等类是也。
喜用唐武后所造字
唐武后为千古所羞称,所造之廿字,后人亦从无有用之者。不意光绪廿一二年间,扬州有某某,专喜用其字。他人诘以何意,某某自己亦不能言。此当日江都徐蛰叟广文师告余者。辛未七月初日,各报中登有临安来再先生讣告,云「不孝子学曌等」云云,是直以武后之名为名,更不可解。虽古人断章取义,原无不可,然又何必以汉之吕后,后魏之胡后,唐之武后等之名以为名。《中庸》廿四章:「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妖由人兴,其是之谓欤。
张之洞论寿榜
南皮张文襄公之洞《輶轩语》云:「因歧冒而借人三代,诈称出继者,实为悖理忘本之尤。蜀中此弊颇炽,武童尤多,此辈不可教训,惟当以官法治之耳。又童试多有年才五六十而填注八九十者,希图幸进,便可迭叨恩榜,坐致词林,以吓乡愚,为患乡里。近年己事较然可观,此尤巧诈无赖,与舞弊作奸无异,保结者不得辞其责。」云云。声木谨案:文襄所云,尚属自增年岁,系为学使时言也。若后官至督抚,绝不如此云矣。每科各省乡试发榜后,凡未中式之卷,俗谓之落卷,尽拆弥封,发还本县学官,再由本人领取。内监试各官,多有好行其德,每为之代加年岁,譬如年本五六十,代加至七八十,冀邀恩榜,有多至百余卷者。先文庄公历任赣、浙、蜀三省监临,皆是如是。内监试来告,谓为例行公事,不妨宽以邀恩。先文庄公谓:「例事固不可废,为朝廷慎重名器,亦不可太滥。」虽量为裁制,终亦不能尽废也。此先文庄公晚年谕声木者如此。
江藩等自言卖书等事
甘泉江子屏茂才藩,撰《半毡斋题跋》二卷,吴县潘文勤公祖荫,刻入《功顺堂丛书》中,上卷专言书籍,下卷专言金石。上卷中,自言其藏书甚富,年岁凶,悉以书易米,书仓为之一空,云云。桐城姚姬传郎中鼐,晚年欲于南京买一屋一田,苦于无赀,乃以所藏碑帖字画,售于南昌曾宾谷都转燠,并自云:「自我得之,自我散之,免为子孙所卖。」见于《惜抱轩尺牍》。二公之不自讳如此。
浙江贡于朮所始
光绪年,孝钦显皇后圣躬不豫,须服于朮。先文庄公时任浙江巡抚,奉廷寄命采办,供内府用。以后每年,遂着为例。先文庄公立委知县二人,赴天台山,采办入贡。据某明府云:「天台于朮出产不丰,业此者仅拾余家,皆以本山天生朮之子种于本山,即谓之天生朮。真天生朮尤不多见,计每年所产不过数拾枝,商人亦不另立名目,杂于种朮中出售。盖另立名目,种朮更难销售,商人为营业计,不得不尔。」云云。声木谨案:人生最好无病,其次少病,至病久乞灵于参朮,其计已左。况参朮佳者,皆绝无而仅有,本山所种者,已难得,他可知矣。
瞿鸿禨论湖南当时田价
善化瞿文慎公鸿禨,尝谓先文庄公云:「同光之间,湘人久于兵事,锋镝余生始归家,享田园之乐。各携巨赀置产,以为子孙之计,争购田地,价目为之骤涨。以银拾两之多,每年田租仅收稻叁升,在当时仅值制钱叁肆拾文,以本利计之,只叁毫耳。」云云。声木谨案:余谋食济南时,闻山东某县,每地壹亩,值当地京钱壹千陆百串,合制钱捌百串。壹亩岁收能有几何,而价昂如此,然系出于某县人自谓,决无虚伪。湖南又有某县,旱时不望甘霖,而望雷鸣。盖四面皆山,土薄水浅,雷声一震,土坟泉出,羣流入田,胜于甘霖百倍。此闻于张观察曾任某县知县,故知之甚详。汇记于此,以见天下之大,何奇无有。
陈元龙已误用格致二字
自同光以来,海禁大开,翻译泰西书籍,每以「格致」二字,为泰西科学之代名词,固与《大学》所谓「格致」者渺不相涉。然国初时,海宁陈元龙,撰类书壹百卷,名《格致镜原》,雍正乙卯正月家刊本,收入《四库》,已于《大学》所谓「格致」二字不合,无论后来矣。
编唐诗亦名消夏录
国朝以「消夏」名书者,仍有中吴顾小谢安编辑唐诗,成《丙子消夏录》五卷,止园心香石屋自刊,写字圈点本,无年月。国初刊书,往往如此,亦一时风会使然,其书当为康熙时所刊无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