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的筹划已经露了冰山一角,他完成整个计划的意志,也坦白的展现在寥寥的知情者面前。
在他的强势镇压下,江崖霜仅仅只在深夜借口休憩,去东宫看了一回太子妃——据他回来后的神情来看,这应该就是最后一面了。
那之后江崖霜一直安分守己的守着大行皇帝的灵,他想不安分守己也不行,新君对他之前试图拆台的举动非常不满。
念着太子妃的份上,才放他去了一次东宫。
之后,就明着派了人盯住他,不管他去什么地方都如影随行,摆明了不会再给他任何捣乱的机会。连秋曳澜都受牵累,彻底断绝了跟宫外的联络。
在大部分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这当然是新君铁了心要扶持惠郡王上台,所以为了防止江崖霜在国丧期间闹出事情来,这才严防死守,以策万全!
惠郡王党的心情真是愉悦极了!
他们愉悦,崇郡王党就抓狂了——无奈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武力威胁到新君,首领还被扣在宫里根本出不来,再抓狂也是无计可施!
在这种暗流汹涌的日子里,守灵终于结束,新君率领皇室成员及满朝文武奉大行皇帝梓棺前往帝陵入葬。
这时候讲究厚葬。
基本上,上点岁数的人就要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
昭德帝还没登基前,就在故乡夔县给自己挑好了一块风水宝地。
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国公,登基之后身份不同,从前按照国公标准修建的坟墓当然也不适合继续使用了——也幸亏这样,不然送葬队伍要迁就梓棺的速度,本来就走得慢,要真葬到夔县那边去,来来回回没个一年半载就不要想了。
整个皇室跟满朝文武这一年光顾着葬大行皇帝那怎么行?
现在这座仓促修建、到现在还没完工的帝陵其实也不算很近,按照送葬队伍的行程来算,来回加上入葬的仪式,至少也得两三个月。
出殡时恰赶上秋雨绵绵,虽然都是官道,但也非常不好走,所以这时间估计是直接奔着三个月去了。
颠簸的宫车里,秋曳澜一边劝两个幼子不要老掀帘子朝外看,免得风雨侵入车内,一边望着渐渐消失在队伍后面的京城叹息:“也不知道再回来的时候,这京里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那位公公显然是打算趁着出殡的时候收网了——秋曳澜这么判断是因为,“太子妃”身体好了一些,能够勉强起身,所以坚持要送公公最后一程!
算算时间,真正的太子妃应该已经过世。
如今这位,不过是上次那个“吕王”随瑞太后前往吕地的一幕重演而已。
“现在想想,之前公公对外说婆婆受的伤,是撞到了假山石,看来是早有计划!”想到出发时被新君搀扶才能站稳的那个身影——身量跟太子妃确实很相似,脸上蒙了面纱,风拂过时露出面纱下包扎的痕迹,算是解释为什么要遮住容貌。
东宫一直只说太子妃受了外伤,至于哪里受了外伤、什么样的外伤,就比较含糊了。
现在倒有很多人认为:“原来太子妃是伤了脸?怪道之前没人敢说仔细。”
“陛下虽然快抱曾孙了,但御体尚且健朗,太子妃本已年老色衰,如今还伤成这副样子……三位郡王都已年长,尤其惠郡王恐怕再回京时就要搬进东宫里去了!倒也不敢生其他心思,但若能有一子半女,终归也是金枝玉叶,凤子龙孙!而且好就好在跟上面的兄姐年纪差距大,威胁不了谁,可以安心享富贵,还能给家里沾一沾光!”这么寻思的人当然也不少。
这些议论夹杂在冗长的队伍里,偶尔有只字片语传到秋曳澜这边来,她都是静静听着,不言不语。
这样的反应让木槿等人感到有点不安,渐渐的也不再去关心了。
耳根清净下来之后,路途变得十分乏味。
好在一群子女在跟前,光是每天哄他们伺候他们,也足够打发时间。
等队伍终于抵达帝陵,看着明显五成进度都没完成的陵墓,秋曳澜颇为无语:“这样怎么葬皇祖父?”光秃秃的山上,到处都是未完工的痕迹好不好?
这也不能怪礼部不够尽心,毕竟昭德帝上位才几年?帝陵不是小事,尤其昭德帝作为大秦的开国之君,他的帝陵在这时候人的眼里,是会影响到整个大秦的国祚的。单是挑地方就花了一年——这已经是大秦福泽深厚的象征,毕竟寻常讲究的人家,择坟地花上几年十几年时间都不奇怪,何况是皇家?
谁不想给后辈子孙弄个位传千秋万代的好地方?
但这样的好地方是能轻易找到的么!
找到之后再开工,以这时候的运输条件跟建筑水准,能修到现在这地步已经不错了——今年才是昭德三年而已!
“主墓室已经赶工建好了。”江崖霜对于眼前这一幕倒是毫不惊讶,作为昭德帝最宠爱的孙儿,这地方选下来时,他还代昭德帝过来看过一次,当然明白眼下这点进度,已经是舅舅庄墨拼了老命的结果。
“就这么葬进去?”
“只能这样了!”江崖霜淡淡道,“总不能在这里等到修建好吧?”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场地既然不给力,这入葬仪式再费心思当然也不会太辉煌。
好容易走完仪式,众人都松了口气,正预备打道回京——这时候京里却传来前瑞余孽纠结部分禁军作乱的紧急奏报!
随同送葬的百官自是哗然!
尤其听送信的禁卫表示,叛军人数不少,而且事出突然,他奉上司之命突围出来时,宫城的外门已经被攻破了一处——情况这么危急,大行皇帝又已经葬下去了,行伍出身的新君当然是发起雷霆大怒,当下就令人牵御马上来:“朕这便先率亲卫回京,看看这些乱贼可有胆子当着朕的面犯上作乱!!!”
对于新君回京就能镇压叛乱,文武百官其实都很有信心,怎么说都是几十年镇北大将军做下来的主儿,全民皆兵的北胡都被他杀得跟什么似的,区区一场京中叛乱,说新君摆平不了那就是笑话了!
不过有信心归有信心,新君现在到底不再是镇北大将军,而是贵为九五至尊了。臣子们听说他要亲自去摆平,肯定得劝一劝:“陛下万乘之躯,区区蟊贼怎配陛下亲临?朝中诸臣尽有可为陛下分忧者!”
文官们这么说是考虑到皇帝得有皇帝的架子,不能因为会打仗,就动不动亲自上场,多掉身价?
武将们就是赤果果的奔着最后一句话去的了——这么现成的露脸机会,放过简直要挨雷劈!
虽然说前瑞余孽召集了不少禁卫叛乱,但因为新君携百官还有众多眷属给大行皇帝送葬,随行的兵力当然也不菲,现在京师那边的兵力统共才多少?
而且能够被带出来的都是精锐,这场仗在帝陵这边的众人看来,完全就是前瑞的某些人活腻了跳出来,送给他们刷功劳的!
自然是人人争先。
“再争也没用!”秋曳澜在帝陵脚下临时修筑的行宫里,倾听着主殿那边传来的嘈杂声,心情复杂的想,“这次负责平叛的,必定是十九!”
新君为了挖坑已经把崇郡王一脉打压好几年了,现在该跳坑的差不多都跳了进去,他准备填土了,当然要把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抬举起来了!
这场什么叛乱,秋曳澜估计,十成十是新君自己搞出来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江崖霜露个脸,好为接下来他宣布换属意继承人做准备。
“前瑞余孽就算把整个京师的兵力都策反了,也不可能反叛成功!”
“这一点略知情况的人都能推断出来。”
“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叛乱?”
“当然是有目的的,即使是死士,也不可能平白送死。”
“比如说,京中的叛乱其实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前瑞余孽们的真实意图,其实是新君——趁十九率军回京平叛,他们调用新君左近的棋子,刺杀新君!”
“只可惜新君福泽深厚,而且太子妃护夫心切,以身相代,结果不幸香消玉陨……”
“谁都知道新君向来敬重太子妃,不然也不会被她管上这么多年——谁会相信新君会牺牲太子妃来演苦肉计呢?毕竟新君这年纪,即使再有儿子也未必能亲眼看到他长大了,现在的三个儿子里,两个嫡子可全是太子妃亲生的!冲着儿子,也没人相信新君会豁出太子妃!”
“就好像连昭德帝跟老济王,都没想过惠郡王之所以荒废,出力最多的不是敦王,而是新君自己!”
“结发爱妻为了救护新君身故,新君再怎么发作某些人都是应该的!”
“这一出戏,演到这里终于该落幕了……也是,好些年了,被蒙在鼓里的人兴许不知道,但连总导演新君自己,恐怕也该累了吧?”
秋曳澜抬头望向半空的朗月,苦涩一笑,将手里揪到一半的玫瑰花扔进不远处的荷池里,转身回屋——新君的安排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了,这个过程里牺牲了许多人与事,可以说是以血泪与白骨开拓着大秦未来的清平。
最大的受益者,却未必是新君自己,而是他的继承者江崖霜。
夫妻一体,江崖霜的利益,也等于她的利益。
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享受着利益的同时,又怎么能不一起承担着愧疚?
她现在明白丈夫当初觑出真相却隐瞒自己的苦心,不仅仅是为了她在公婆面前交差,也为了她不受愧疚之心折磨吧?
“回京之后,找个理由把宝儿接过来,往后与璎儿一起抚养吧!”秋曳澜进了屋,看到正追着弟弟满室打闹的女儿,怅然的想,“还有环儿、瑰儿……”
想到这里,她忽然自失一笑,“果然逸豫可以亡身——我什么时候节操这么高了?”
回忆昔年对付路氏、杨氏那些人时的凌厉狠决,好像是几生几世前的事一样了。
可算算时间,迄今也才十年略出头而已。
岁月温柔到残忍——不知不觉,只一疏忽,转身已是物换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