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心琼话中之意非常明显:江家能出一个勾结西蛮的姻亲窦氏,谁知道会不会再有一个出卖镇西军的亲戚呢?
不过这位燕王妃此刻虽然是朝秋曳澜说话,真正目标却是紧挨着陶老夫人的窦氏姑侄——她话音才落,窦氏与小窦氏便已齐齐扭头看来,两张同样憔悴的脸上,满是无法掩盖的愤恨与怨毒:“燕王妃,你这是想当着我们江家诸人的面,教训我侄媳么?!”
窦氏虽然素来狂妄,但几十年来的江家大夫人也不是白做的,开口就给汤心琼扣了个逾越的罪名!
小窦氏的配合也立刻接上:“按说您是王妃,论品级,咱们家也只有二叔婆能同您平起平坐,十九弟妹的郡主衔比您低了半级,您说几句也无妨!只是今日皇后娘娘还在上头,敢问您可是奉娘娘之命来的?!如果是,十九弟妹自当上前拜谢娘娘教诲;如果不是,怎么?皇后娘娘尚在,您就迫不及待要训诫命妇了么!”
训诫命妇可不是寻常宗妇能够有的权力,名正言顺可以这么干的,只有太后与皇后。汤心琼自然不敢领这个罪名,不过她敢过来也是有依仗的:“小窦夫人只知皇后娘娘,却不知皇后娘娘之上的太后娘娘了吗?我此来正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提点宁颐郡主,这也是太后娘娘念着阮清岩少年中榜,爱惜其才华!”
说完似笑非笑的望着秋曳澜,显然是等她代阮清岩谢恩。
不过秋曳澜才不会顺着她的意思做,竟看都没看她一眼,微微弯腰,笑着对陶老夫人道:“祖母,我瞧见辛表妹了!”
“知道你惦记着她,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要你伺候的。”陶老夫人一脸的慈爱,轻笑,“这些日子你们也忙坏了,难得今儿个晚上能跟姐姐妹妹的说句话,我还能不许吗?”
“就知道祖母疼我!”秋曳澜甜甜一笑,朝老夫人还有正注意着自己的窦氏姑侄打了个招呼便走,“我去找辛表妹说话了!”
汤心琼早就知道她难缠,却也没想到自己公然抬出谷太后了,秋曳澜居然还能对自己视同无物!
这时候已经不是她生气不生气的问题,而是她不得不盯着秋曳澜要个说法了!不然事情传回谷太后耳中,哪怕她是谷太后的嫡亲外孙女、又是亲孙媳,谷太后也要生出罅隙来!
“宁颐!你这是什么意思?”汤心琼强按住心火,微微提高了声音喝道,“太后关照你表哥,你不应当替他谢恩么!”
秋曳澜回头朝她一笑:“你是傻子么?这儿全是咱们江家人,你就带个小丫鬟跑过来找事儿,就不怕我们统一口供给你个大大的没脸?!”
这话说得汤心琼面红耳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秋曳澜见状嘴角笑意更深:“我知道了,被周王妃挤兑过来的是不是?虽然说昌平公主殿下让你妹妹先进了周王府,可现在看来你们姐妹两个加起来也不如周王妃厉害啊?这样下去可怎么办?你也就罢了,往后你妹妹在周王妃手底下,日子可得小心着过了!”
“挑拨之辞!”汤心琼咬牙切齿!
秋曳澜笑:“是不是挑拨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这会禀过祖母去寻辛表妹,便是让你有个下台的机会!不然你以为你顶着个奉太后之命前来就能得好?太后亲自抚养的常平公主殿下都没来呢?不是我说你,斗不过周王妃,你往后还是少说几句,或者请教了昌平公主再说……我不想你今儿个在这里出丑,因为我不希望周王妃太得意,明白了吗?”
说完也不再理汤心琼,一拂袖子而去!
她走了,汤心琼怔了片刻,恨恨一跺脚,却也去了!
陶老夫人只是静看小辈之间的这场口角,一直到汤心琼走远了,才对自己下首的窦氏道:“十九媳妇倒是眼利,一下子就看出来这燕王妃的突如其来,却是被周王妃算计了……说起来这周王妃年纪虽然轻,城府实在了得!哪怕十九媳妇这会给燕王妃点明了她被周王妃算计了,恐怕燕王妃回去了也拿她没办法,真在谷太后跟前分说起来,没准倒要记周王妃一功!”
顿了顿,“倒也难怪她得罪了昌平公主,谷太后还要她做孙媳!”
陶老夫人话里有话,窦氏自然明白,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身旁的茶碗,轻声道:“二婶放心,侄妇晓得燕王妃特特过来说那句话,无非是为了挑拨罢了!侄妇怎会蠢到这样粗浅的算计也看不出来?周王妃一个小辈,也妄想利用媳妇去立功吗?”
话是这么说,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却紧紧扣起——这时候窦家还不知道此番坑他们一家的是江崖霜,而归根到底江崖霜把事情做这么绝,却是江家大房的野心让他觉得不胜其烦也忍无可忍——但窦氏依然无法做到在汤心琼的挑拨之下心如止水:“不久前家中以暗中背叛的陶家换掉了太后那边的段家,如今我窦家出事,自是太后的报复!可江家姻亲这么多凭什么就是我窦家?”
本来心里就很不甘心,汤心琼提到的秋静澜正在赴任沙州路上的话,更是一阵阵刺痛她的心,“月儿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原本说好了的,他在京里养上一年半载的伤,顺便让夫君教导指点一番,等那姓秋的把况家父子解决了,月儿正好可以去镇西军中!”
但现在,江家其他子弟可以去镇西军任职,惟独他们大房的不可以!
谁叫他们的外家勾结西蛮?!
“月儿的出色还在他大哥之上,当初也是为了军权才放弃科举进入军中,只奈何江天驰那小人想方设法的压着他,这次的镇西军是多么好的机会!”窦氏低下头,死死咬住哆嗦着的唇,“如今不但没了指望,甚至再回镇北军的机会都不知道有没有了?若转成文职,他多年在军中已荒废了科举,即使从头开始,江天驰之子都进翰林院了——!!!”
这么多年来,江家大房已经习惯了用俯瞰的姿态去看他们的堂弟、侄子们,从夔县男继承下来的恩情,两个叔父一次次的优容与让步,让掐尖要强已经成为窦氏等人的本性!
现在窦家完了,窦氏悲痛惶恐之余,心中的嫉妒与憎恨却加倍的疯长着。
汤心琼的挑拨简单而粗糙,窦氏不是不知道她的用意,也知道陶老夫人的话,是看出她的不甘,是敲打与提醒。但,知易行难。
“庄氏那个贱.妇,早年仗着小八幼时聪慧,多少次当众落我脸面?!”尤其汤心琼所挑的引子秋曳澜,乃是四房的媳妇,一下子唤醒了窦氏对于四夫人庄氏这个妯娌的回忆,“现在窦家落了这样的下场,以后她要是回京,还不把我踩到泥里去?!她这个媳妇又是什么好东西,论跋扈更在她之上!”
“便是这次不能给窦家的侄子侄女们谋取一线生机,我也绝不能让四房再得意下去!!!”
……秋曳澜不知道即使陶老夫人帮着她开导了一番窦氏,窦氏还是把她恨上了,正兴高采烈的向辛馥冰描述盛逝水的长女:“刚落地抱出产房给祖母看时,我凑上去一张,红通通皱巴巴的吓我一大跳!过了两日长开来了才见白皙——如今倒是越来越可爱了呢!”
辛馥冰也没见过刚出生的婴孩,听得津津有味:“真的?怎么会皱巴巴的呢?那多可怕!”
“后来听身边妈妈讲,小孩子刚生下来……”话还没说完,身后有人轻笑道:“大过年的你们躲这里讲小孩子,难道宁颐担心子嗣了吗?”
闻言秋曳澜与辛馥冰的脸色都是一沉,回头一看,两人却都皱起了眉:来者的身份,还真不太好弄。
是薛芳靡。
念着薛畅的面子,秋曳澜不想对她太犀利,但因为跟她之前的接触印象实在太坏,总觉得她这话似乎在讽刺自己出阁到现在还没怀上。所以想了想,便道:“薛夫人言重了,不过是觉得侄女可爱,所以同辛表妹悄悄说上几句,不想倒入了薛夫人的耳!”
这话等于委婉的讥诮薛芳靡偷听了,这位宰相爱女的心机哪里听不出来?原本嘴角的笑就立刻冻住,冷冷道:“凑巧打这里走听了句,便顺口问一声,早知道这样就会惹恼你们,我也不会多这个嘴了,倒是对不住!”
说着便要行礼。
秋曳澜自然不肯让她这个礼行下来,踏前一步托了她手臂,笑着道:“薛小姐,多日不见,你怎么见外了?这不是说笑吗?”
薛芳靡挣了好几把都挣不开,竟被她抓得动弹不得,心头暗惊,正要呵斥,薛孙氏带着薛弄晴却已赶了上来,权当没看见她的处境,先笑着跟秋、辛两人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才道:“宁颐郡主想同妹妹说话吗?真不巧,我们得过去坐席了呢!”
声音一低,“约好了跟黎家老夫人说两句话的。”
“那不敢打扰薛小姐了!”黎家,就是薛芳靡才定亲的夫家,闻言秋曳澜二话不说放手——这时候薛芳靡臂上隐隐作痛,不用看也知道被捏得不轻,她不禁委屈的看向薛孙氏:“大嫂!”你这偏架拉得太过分了吧?!
薛孙氏回她一个凌厉而警告的眼色,待秋曳澜跟辛馥冰笑着告辞,走到远处去了,她才冷冰冰的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给父亲惹麻烦!你就是不听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要不是实在脱不开身,父亲都想致仕了!今儿出门前我是怎么叮嘱你的?!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这次根本不能怪我好吗?!”薛芳靡胸中满是怒气与怨气,她颤抖着嗓音低声道,“我只是从这里走,偶尔听她们说话,随口问一句,那宁颐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怀疑我——”
“那还不是你之前作的孽?!”薛孙氏见她这样子更生气了,她被薛畅吩咐可以把小姑子当女儿一样管教,此刻便寒着脸,厉声低叱,“你早先要是不得罪她,她会被你弄得杯弓蛇影吗?!我告诉你,打从腊月起,段家陶家窦家,贵胄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就是咱们家如今也未必能稳!你要是敢任性不把合家大小性命前途放心上,信不信我即刻叫送你回去、到你出阁起,你都别想踏出房门一步?!”
见薛芳靡被气得全身发抖,附近的人都看了过来,虽然没听到薛孙氏具体骂小姑子的话,但结合秋曳澜、辛馥冰好好说着话、却在薛芳靡过来后不久便突然离去,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人群中指指点点的实在不少,显得薛芳靡尤其的狼狈。
薛弄晴心有不忍,扯着薛孙氏的衣袖小声道:“母亲,小姑姑知道轻重的,方才宁颐郡主想是真误会了!”
“她知道个什么?!”在薛孙氏眼里,薛芳靡就是个惹祸精,此刻根本不理会女儿的说青,冷冷的望着小姑子,“别以为你许了黎家,就可以不管薛家死活了!这场宴会,从现在起,你不许离开我眼前半步!就是去更衣,也得有我的丫鬟陪你去!知道不知道?!做不到的话你就不要参加了!!!”
再看一眼四周之人,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小孩子家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自然不会没眼色到上来打探具体原因,都表示理解——薛孙氏强打精神跟她们敷衍了一阵,领着薛芳靡与薛弄晴向自己的席位走去。
——这时候,她与薛芳靡的神情却都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