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而出的小花背着慕萧和身受重伤的陆柔躲进了森林,足足跑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在一条溪流旁停了下来,小花到底只是只普通的幻兽,打驾斗狠它懂,但面对着此时重伤不醒的主人,它却只能静静地伏在她的身边偶尔舔舔伤口,发出几声柔弱的喵叫声。
大阳开始落山,无声无息而来的黑暗以另外一种方式摧残着幸存者的心灵。
慕萧看着鲜血淋漓的陆柔,联想起这几天来一起吃饭时欢声笑语的脸孔,突然决定了要做点什么。他今天看见的死人已经够多了,不想连救自己的恩人都要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慕萧不懂医术,但在镖队里也多少学到了一点应急方法。入夜的森林里,各种奇异的叫声环绕四周。他强忍着泪水和恐惧,一个人在河岸边生火,提防野兽来袭击。用铁锅烧水为她擦拭伤口。一个人拿着火把到森林里去寻找能止血的药草,撕破自己的衣服来制成药包为她包扎伤口。慕萧还听村里的老人说,人如果受伤流血过多,那喝碗生鱼汤也能补补血气。病急乱投医,什么事都要试试,他马上下水去捉上两条鱼来起锅煮汤。说也奇怪,月黑风高的晚上光线阴暗不要说捉鱼,就是想在溪流中站稳脚都难,但天真的小孩一心以为只要捉到一两条鱼煲碗汤就能救人,倒也在屡败屡战中应验了事在人为那一句说话,捉到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鱼毛。
半夜,一铁锅的鱼汤端放在陆柔的面前。
但陆柔并没有醒来。从头到尾,她就是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这时慕萧才发觉小花好像是与陆柔有某种特殊联系,本来像水牛一般大小的它,现在却变得比刚出生的小猫还要娇小,伏在主人的脸前眼睛一开一合,偶然叫出一声柔弱的喵叫声。
这仿佛是现实对小孩最无情的嘲笑。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去做自己以为能救人的事,而事实上根本就是毫无用处。。
“对不起!”仿佛是对将死之人说的道歉,也仿佛是对自己无能的责备。
慕萧跪在陆柔身前,一头撞到泥土里去。一直在强忍的泪如崩堤的洪水一样渗入土里。
曾经在村里时经常给小伙伴们吹嘘自己在镖队里会这个会那个,如何了得,如何受万大镖头看重。而现在到了生死关头时才发觉自己除了跪着祈求上苍的可怜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就只会这些了”。小孩头埋在泥土里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自怨着。
“是我没用,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我什么都做不了。”连杀人狂都敢去面对的慕萧,这时却哭得像狗一样可怜。他不敢面对陆柔,甚至不敢抬头。他不能接受抬头后看见的是又一个失去生命的昔日同伴。
“天啊!!为什么?我还能做什么?为何是最没用的我活到最后。为何不是我第一个死啊。”
云过,风清。圆亮的明月将周围的一切照得甚是清楚,清澈的溪流,随风摇摆的野花,香气扑鼻的鱼汤,同生共死的小花和…眼前趴地疼哭的小孩。
陆柔勉强坐了起来,她身受重伤,全身上下不知被淫僧那拳头般大少的佛珠击中了多少遍,左膝盖被撞碎了,习惯挥扇的右手也被撞得骨折,一路奔波过来,现在正以一种扭曲的形态连接着自己的肩膀上。后来救小孩时又被巨人一拳打中了背部,恐怕现在五脏六腑没有一个是好的。但现在的她完全感觉不到疼苦,看着溪流里散聚不停的月影,身心仿佛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舒畅。
“你想听听的我的故事吗?”陆柔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慕萧的头发,又拍了一拍还算完好的右腿“来,伏到我这边来,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听”。
慕萧仿佛看见了奇迹,心中又惊又喜,马上像个娃儿要伏到母亲怀里一样爬了过去,乖乖地伏在陆柔脚上。
“虽说天子脚下莫非皇土,但南域十六城却一直以来都以何、齐和崎风三大家族为主,他们在这里架空各个城主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是威风。然而在十二年前这所谓的三大家族都只一个大家族的附属品,我们陆家!”。陆柔闭上双眼,惜日一幅幅画面清晰地重现眼前。
“那一年我十五岁,一般人家女子十五不嫁便是老了。虽然陆家家大业,但我的爷爷,当时的陆家家主还是按照习俗替我物色了一个好人家择日成婚。我还记得成亲那一天的盛况,陆家所有的宗亲,分家,好友全聚集过来庆贺,当天的酒席,从我们陆府内一直往外延伸到城镇的市集内。城内所有百姓,只要你能到在庙内为我求上一道祝福符并送到我陆家府上祝贺,不论是谁都能获得一两银谢金。那一天,青阳城普天同庆。然而也是那一天我们陆家没了。
我还记得那天整个陆府到处都是歌舞表演,亲人庆贺。直到那群恶魔凭空出现为至。
我们陆府向来高手云集,南域几乎所有的修道好手都是我们的座上客。我的爷爷和爹爹都是当世的金刚流高手,金刚不坏,百毒不侵。我是当时号称城中第一天才的女子,十二岁学会运气入道,十三岁便会幻气化物。然而,这所有的名衔都被摧古拉朽般击破。
只一瞬间,喜庆的嘈杂声过渡成了人们的哀嚎声,华丽的婚礼变成了人间炼狱。我亲眼看着自己的族人们被一个一个地杀害,金刚不坏的爹爹和爷爷与几个杀手打得血红了眼,但他们最后都被偷袭了,双手双脚被一条发着白光的绳子捆住,头上被套上了一个奇异的头套紧紧包裹着。当世的两大高手却落得像虫子一般在地上翻滚扭动,最后气绝身亡的讽刺下场。
你还记得今天袭击我们的二人吗。当年那群人中也有他们两个。他们的样貌,气息,就连他们身上那恶心气味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陆柔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满怀怨恨,握紧的拳头里甚至握出了血。
“一般人最怕什么?十有八九是怕死,我也怕。可是这世上也有那么一些经历会让人觉得死可能是一种解脱。。例如对女孩子贞洁的凌辱。可我不能死。我怎么能死呢!贞洁算什么,气节算什么,尊严算什么。”说着说着陆柔仿佛又快要支撑不住一样回到迷迷糊糊的状态,左一句‘算什么’右一句‘算什么’,上言不接下语。但千思万绪要表达的意思终究只有“报仇”这两个字。
“我会替姐姐你报仇的!”伏在身边的小孩子仿佛感受到了陆柔所受到的屈辱与痛苦,他抬起头与陆柔四目对视。“这么多年来的你,肯定很疼苦吧。整个家族的仇恨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在承担。”慕萧端坐起来,擦了擦陆柔脸上的泪痕。
“我刚才在一边哭一边向老天爷祈祷,我不要再看见身边的人死了。我对老天爷说:只要姐姐能活下来,我愿意承受任何的疼苦和折磨,然后你就醒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犯傻了还是什么,但我只想姐姐你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我是个孤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疼苦,就由我来承担下去吧,虽然我现在很没用,虽然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但我用我的性命来发誓,我会替所有人报仇的,万大镖头、小青哥、二镖头和你所有的家人,我要这世上再没有这惨剧发生,我要我身边的所有人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意识又再开始模糊起来,看着眼前在胡言乱语的少年,本应早就重伤死去的陆柔仿佛明白了什么,是命运的作弄还是上天的安排,就让时间来为我证明吧。
“请原谅我!慕萧小弟,你今生替我承受的,我来生来还”。说罢,陆柔便从怀中取出最后一粒聚神丹放在掌心里然后用掌压在慕萧的头顶百汇穴上。
“咦?。啊啊啊!!!~”愕然的慕萧在片刻后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整个人就像被扔进开水里的泥鳅一样不停地在地上疼苦挣扎,胡乱挥动的手脚甚至直接将身下的泥土挖成了一个小坑,但不论慕萧怎么挣扎,他的头还是紧紧被吸在陆柔的手掌里。
啪!!!一声低沉的闷响从慕萧的脑袋里传了出来,本来在乱动的慕萧像失了魂一样乖乖地跪在陆柔面前,身体立即不停地冒出大量蒸汽,陆柔松开了左手,那颗聚神丹此时以经变成了一滴金色液体慢慢渗进慕萧的脑袋里。
全身的功力尽数被聚神丹吸去,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陆柔静静地端坐着,仿佛自己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时候。
情投意合未来相公如期来迎娶自己,爹爹与啊娘虽然不舍得,但也满怀安慰地喝下一对新人的敬茶,爷爷还是生龙活虎地与族人吹嘘是自己做的媒人。那一天,是普天同庆的日子。
黎明前的清风徐徐掠过二人,将陆柔眼前所有的美好画面都吹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慕萧跪在眼前,聚神丹已经完全渗入到他的脑袋里,身体冒出的蒸汽不再四处飘散,而是变成了一层像保护层一样的东西覆盖在全身的皮肤上。只要在过一段时间好好消化,陆柔的功力便会成为慕萧自己的功力.
累,陆柔很想睡一觉,她往前轻轻抱住了慕萧,头靠在慕萧肩上。十二年了,日复一日的苦心修炼,只落得这样的一个结果,她真的很累,这是一个拥抱,更是想寻找一个依靠。南域第一奇女子之名在陆家还在时是一个尊称,但在自己忍辱活下来的时候,“奇女子”这个名字却另带了一点讽刺的意思,十二年来她甚至未跟人谈过任何心事。
“听着孩子,他们那群人,叫‘墓影’,今天的那个巨人叫度耳木,还有一个跟我在远方对打的和尚叫莫陀,十二年前,为了活命,为了报仇,我受尽了那淫僧的百般玩弄。现在的我是不白之身,大仇又尚未得报,待我死后。请你不要为我埋葬竖碑,并将我的尸首用头发盖脸。我已无脸面见我的族人,就让我做个孤魂野鬼,在这里浪荡下去吧!答应我。”。
慕萧静静地跪在那里,尽管一直不能动。但所有的事他都知道,陆柔姐姐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身边每一个细节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本来靠在陆柔身边的小花由一只花猫逐渐化成一道青烟飘去,靠在耳边,陆柔的鼻息也由弱转无,紧贴胸膛的心跳停止了跳动。本来淡淡的胭脂香味也变得开始变得不再迷人。
又一个同伴在自己的眼前离去。只是两天,昨天早上大家都还有说有笑。明明一路无惊无险。小青哥还闹着说这趟镖回去就带我去市集看出最新的皮影戏,好让我回村里跟小孩子们威风威风。然而到了今天,全队镖的人尽数死在自己眼前。
没有眼泪流出来,这两天慕萧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了,此刻的他不再是以往的慕萧。
太阳照常升起,一缕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照射在二人身上,不再冒出蒸汽的慕萧伸出僵硬的双手抱着陆柔。“对不起,陆姐姐,我不能答应你”。
轻轻放下陆柔,慕萧用双手为她挖了个方方正正的土坑,用清水为陆柔洗净脸上的每一滴血迹污垢,为她重新整理了头发,端正了衣装。用自己最心爱的铁锅为陆柔竖了个碑。
“看,你还是我们南域的第一奇女子,大名名顶顶的陆柔。”看着安详地躺在土坑里的陆柔,慕萧不舍地洒下了第一把泥土。
“我说过我要让你开开心心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