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莽葱郁,远山浸染。
夕阳的余晖遍洒,挥斥着金色的黄。
淡淡泥土的清香在这个燥热即将散尽的时候才真正的活跃起来,好似一个个跳跃的精灵,沁人心脾,香甜满溢。
整日的忙碌总算有个尽头了。墨家人像极了晚归的鸟儿。把疲惫和炎热丢在身后,家中有他们温柔的妻,也有甜美的汤。
月牙湖面波光粼粼,湖面跳闪着的莹莹水色就像女人们的纱裙,吹起的褶子皱了又慢慢舒展,好不美妙。
这时一个少年男子从远处奔来,一身白衣,宛然羽鹤。魁梧的身材,俊朗的容貌。印着波光,如水中蛟龙化身。身边跟着一只矮小的白色灵犀兽,短小的四蹄奔跑着有些慌乱,笨拙可爱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灵犀兽是北陆特有的一种灵兽,通体雪白,毛茸茸的样子包裹的像个雪球,头上长着一只细长的尖角,俩只眼睛红红的像地晶红钻般镶嵌在圆圆的脑袋上。
少年还不时的回头催促着:“瞧你笨拙的样子,平时吃太多了吧!都要跑不动了。今天本少爷开心,免了你的晚餐。”少年爽朗的笑着,仔细的看着那个小东西。转而淡淡道:“小家伙,真的要节制了,这样下去真的要走形了。”
白色的小东西抗议的呜咽着,叫声轻盈悦耳,慢慢的淌入耳中,合着高山流水坠落湖面的叮咚,如若珍珠落玉盘,溅起的天籁回响往复,久久都不散去。
少年爽朗的大笑着,除去身上的粗布白麻通体长袍,纵身跃入水中。激起的粼粼波光四散开来,到了远处减弱成丝丝涟漪,轻轻拍打着岸边。
灵犀小兽仰头呜呜鸣叫,跟着也象一团白色的绒球砸入水中,溅起一堆水花!
少年舒爽的站在没过腰际的水中,用手掬起一捧淋在头上,水花顺着发梢滑落,闪着洁白的光。
小兽在水中深处潜游,瞪着红凛凛的眼睛四处搜寻着它的晚餐。鱼儿都闪躲的远远的。一时湖中热闹了起来。
还是幼年体态的灵犀兽就很通人性了,这些小东西能从一个人的表情和举动中了解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成年的灵犀兽有猎狗那样高大,但是比猎狗更加凶猛,尤其是他们头上的尖角,刺入猎物的胸腹就足以让猎物倒毙。所以在蛮族的大地上,以游猎为生的蛮民们以拥有一只灵犀兽而感到骄傲。
而灵犀兽的数量又是少的可怜,它们往往藏在深山深处,鲜有跑到北陆大地上来的。
最最难得的要数它们的性情。温顺而有灵性!成年灵犀兽可以与主人达到高度的精神互通。
眼前的这只灵犀兽寄予了少年太多的感怀,和对一个女子的思念。
一年前的夜晚,调皮不知轻重的少年趁着岐黄大典的日子偷偷离开南野,跑到王廷去看那里的大比。大比之日,王廷聚集的都是蛮族的达官显贵,巫师长老们。还有各族挑选出来的精壮出色男子。这些日子里也有奴隶的节目,他们在奴隶中挑选出最悍勇的勇士,让他们在决斗场中决斗,场面血腥,但是观者甚众。官老爷巫师们以此为乐,似乎关在斗场里的俩个奴隶就是俩头悍勇饥饿的公牛!
那天入夜时分,通明的灯火把整个王廷照耀的庄严肃穆。
从各部族赶来参加大典的人们把王廷围的水泄不通。斗志昂扬的少年们,呼喝叫卖的行脚商人们。还有在人群中争芳斗艳的蛮族姑娘们。
墨炎身着墨色紧身长袍,前胸绣着一副幽静的睡莲。那是母亲在岐黄节前夕为他做的长袍。岐黄节是蛮族的圣典,即使墨家男儿被禁止参加这样的庆典,但是墨家人都确信,在这一天,他们也有权力绽放自己的喜悦。所以在这一天里,大家都把自己最美丽的衣服穿上,族人围坐在篝火旁,敞开胸怀饮酒作乐,宰杀牛羊,烧了烤了围坐着分享美味。漂亮的墨家姑娘翩翩起舞,为大家助兴。同时,优秀的墨家男儿也可以在这一天向他们心仪的姑娘递送礼物。
墨炎把南野的一切欢乐丢在脑后,他深深的被王廷的胜景所吸引。沿着主街,墨炎在喧嚣的人群中穿梭前行,道路俩旁的松油灯把整个王廷照的如同白昼,不时的会有一队盔甲鲜明的卫兵执剑而过。
人群摩肩接踵,犹如潮水。俩旁是鳞次梯比的各色摊位、店铺、酒楼。有不时的在路旁的摊位下停下,驻足观看新奇的东西。也有会选购一些喜欢之物,新奇如来自东洲雪国的、西陆的、南方佛国的,但是最多的还是从南唐国输入的,精美的瓷器,华美的丝绸,还有各色生活用品,很大程度上丰富了北蛮国人的生活。
墨炎少儿心性,也被那些新奇之物吸引,惹的他走俩步退三步的。路边摆摊的大多都是些行脚商人,他们游历天下,到过天下间很多地方,新奇的玩意儿各色各样,东陆的美玉、宝石、琉璃…西陆的熏香锦囊、盘花头带、香木挂饰…还有南方佛国的蛛丝背心、雪精琥珀、红喙百灵…死物活物种类繁杂,直看的墨炎俩眼放光、口水潋滟。还有土色美味,炙烤全羊、北陆美酒。珍惜如油淋洄雁肉、香烹铁羚腿…这些东西的诱惑力对墨炎而言太过有杀伤力了。
但是囊中羞涩,墨炎也只能瞧瞧罢了。毕竟单纯,他早听闻岐黄节盛况空前,没想到亲眼所见单是这夜市就叫他留恋难返了。身边不时的经过各色人物,但大多是些青年男女,岐黄节的夜晚是他们的节日,青年们可以在这些个夜晚中挑选到他们钟意的对象。有俊朗青年揽着娇俏美女信步而过。有卖艺糊口之人做着喷炎吞剑的杂耍。也有行街兜售小吃的小贩。
不时的还有划过天际炸开的焰火,绚烂夺目。引得众人抬头观望。
这一切都深深的吸引着好奇的墨炎。身材挺拔的墨炎也许还没注意到,不时的有女子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只顾着一副谗样欣赏着那些古怪之物。对身边的一切都漫不经心。也没有在意到什么不妥。
突然,异状发生!
“俊俏小哥,你是那家的少年郎啊!见你一次好难。”这时一个女子贴了上来,从后背拦腰搂住墨炎,还把柔软的胸脯贴在了他的背上,口中呼出的热气冲着墨炎的后背,直把他撩拨的全身酥软,只差一点就要瘫软倒地了。
墨炎那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呢!一时慌了神。
“姑娘,您是?”墨炎慌张的用手去拨开那双环在腰间的柔弱白荑,使劲了拉一下没有拉开,似乎怕伤到了女子。就没在尝试,双手停在空中,尴尬的挥挥,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略一思考,会心一笑。还会有谁?
似乎那女子不想存心作弄于他,松开环着的双手,从墨炎腰下抽出。“好啦!你可以转过来了。回答我的问题吧!”少女的声音像黄鹂一般清脆。墨炎听到了一种不容悖逆的味道。听话的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给墨炎的第一印象是一种飘渺看不太真实的感觉。就仿佛天上的一朵洁白的云,被风一吹,四散开来。再也捕捉不到任何景象。也仿佛是那夜空炸开的烟火,灿烂炫目,但是稍纵即逝,在天际一闪之后便化作尘埃,归于黄土。
那种美不是人间该有的。墨炎认真的盯着她,似乎有种久违的感觉,许久不见的老友,经年没有音信的红颜知己,就是眼前的女子,姬花红。
“花红,是你,许久不见你,更美了。”墨炎感觉时间是凝滞的。
女子扑哧一笑,道:“炎哥哥,又见面了。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只有到这里我才感觉是真实的。真实的良辰,真实的美景。”女子真情自然流露,言辞温柔真切,透露的尽是柔蜜之意。
墨炎一时无语,抬起手,轻轻的在女子的额头上拂过,默然道:“花红,你还好吧!”
周围很静,静的像只有俩个人一般。女子只是静静的看着墨炎,俩个人好像雕塑一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
“炎哥哥,我很好。”姬花红转身对跟着的领头侍卫吩咐道:“鹿大叔,不要跟来了!我与炎哥哥待会”,身后壮年大汉看了看墨炎,欲言又止。默默的点点头。示意其他人离开,众人抱拳后退几步,抱剑而立,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群。喧嚣依然,各种叫卖声,吆喝声。
“花红,南唐国之行已有十年,离别时我们还是弱冠少年。回归故土,那么美的国度都没有把你留下吗?还是白云山的餐不和你的胃口?北蛮荒僻,民风张扬,配不上你的细致”。墨炎怅然道,带着一丝忧伤,淡淡的,对女子的怜惜。
“炎哥哥,有你就足够了。南唐人温婉,南唐景色绝美,可是没有你。”女子也不回避,微微一笑,拉着墨炎的手,转身朝着人群深处走去。“炎哥哥,今日美景还有我,你开心吗?”
“嗯,岐黄节盛况空前,每一次都开心。你还要走吗?”墨炎问道。此时,才有时间认真的打量身边的女子。一袭红袍,洁白的绒毛领口错落搭在脖子上,包裹住了雪白的颈子。胸前是一对挺拔,把袍子撑了起来。前胸绣着一朵白色梅花,淡黄色的花蕊,看质地便知是最好的唐国丝绸,出自于白云山姬家的织造,皇家的标准,能用这种材质做衣服的非富即贵。脚踏一双黑色长靴,搭黑色长裤,清新自然。那一双明亮深邃的眸子,仿若可以洞察一切,高挺的鼻梁,无暇的面容。自然搭在肩上的长发,只在头顶配着一只玉质发夹。一个唐国温婉的女子,白云山姬家的长女,家长姬飞花的独女—姬花红。墨炎不知道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和北蛮产生纠葛,他只知道,很小的时候,花红就生活在这里。
墨炎甩甩头,听姬花红道:“炎哥哥,我还会走。年少不经事,我可以只念君郎。如今唐国纷乱,家事难当,父亲需要我,家族需要我。我会在唐国等你。此次北陆之行期短,还好在这里遇到你。记得你每年都来,所以我也来了”。
“花红,我们都是一类人,家事,国事,天下事,单单无法考虑自己的事。”爱玩心性收敛,一时也被姬花红的言语引的有些伤怀。
“炎哥哥,你才多大呀!什么自己的事?”女子狡颉笑道“切不要暗自伤神了,你的事只有吃饭睡觉和练功。”墨炎看着女子眉宇间的调皮深色,不觉的把握着的手抓的更紧了。
“练功,是啊!练功就是我的全部。为了我的全部,我只能练功。不然……”墨炎欲言又止,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刺青,一个醒目的鬼面,家族的标志,家人的耻辱。
看着那副模样,花红略有些不忍,轻声道:“炎哥哥,前辈的事我们无从知晓,我们只能争取当下。你说对吧!世道的不公总有苍天为证,何况,你们一族承受的太久了。也该是时候了。”姬花红安慰着墨炎,看着额头那副鬼面刺青,坚定的说道!
“花红你说的是。你看那边”顺手一指,在墨炎身旁就是一个摊位,摊主戴着大毡帽,穿着一身青衣袄,正熟练的烤着一条羚腿,金黄的油花合着火星迸绽四溅。罄鼻的芳香惹得墨炎再也不愿意往前走。
姬花红笑着道:“炎哥哥,这才该是你有的样子。我请你吃。”女子暗自摇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啊!忧伤起来让你伤神,但是也可以马上甩开一切,活出真我;敢于承担,不惧怕险阻;认真努力,敢于抗争;明明有着不堪的经历,却从不觉得低人一等。对自己也是,不推不就,不缓不急。这是多么让人倾佩的阔达。姬花红从腰间掏出北蛮特有的印花铁币,墨炎已经急不可耐了,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羚腿大快朵颐起来。
“你吃吗?”墨炎扯下一块递给姬花红,女子也不客气,双手接过也毫无顾忌的吃了起来。俩人看着对方的吃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远处的侍卫看着,都纷纷无奈的摇头,他们从没见过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表现出这幅情态。更多的是冰冷孤傲,更多的是仰起的鼻息。今天在一个蛮族小子面前表现出这幅情态,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从来没见过小姐这么开心了”。一个年长侍卫愕然道,其他几人附和的点点头。
“鹿统领,此人是谁?”一个年轻的侍卫轻声问道。
“黑姑墨炎”鹿姓统领淡淡道,
“原来如此,那我们?”
鹿姓统领回头斥责道:“知道就好,别说没用的!小姐难得这么开心。她来了已有些时日,天天等日日盼只为今日。只为此人!做好你们的护卫工作就好,出不得差错。”一众人唯诺的应道!各自恢复神色,戒备起来。
额头刻有鬼面刺青的人在北蛮无不都是大罪大恶之人。是北蛮国王庭的一种刑罚。俗称‘面刑’也叫‘黥型’。是王庭对整个家族的实行的刑罚。被施以黥型的他们只能世代为奴,地位一直都不会被改变,除非自己强大到有能力颠覆一个王朝来换取自己的出头日。
但那是不可能的。王廷的强大不是那次奴隶暴动可以推翻的。他的统治根深蒂固。
黑姑后人,墨家子弟。而且你们世代居住南野。具体是什么缘由,一直在蛮族就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没人敢去议论。
墨炎和姬花红牵手逛着,后边的侍卫缓缓的跟着,直到鼎沸的人声开始沸腾,从沸腾到听不到声响。“花红,天已晚。”望着东边微微有些放白的天光,墨炎放开不舍的放开女子的手,侍卫们也都跟了上来!“你该回去了,我也该回去了!”
女子沉默道:“炎哥哥,这么久了,我还是知道。你会不一样的。你本就有不平凡的宿命。我都知道。唐国等你,下次白云山龙吟涧,红花树下我们自会相见!”宿命,墨炎思考着女子的话,轻叹道:“宿命吗?也许吧!红花树下我们不见不散。”回望南野,墨炎的心思更重了,转念又一想,与花红每次见面都是匆匆,似乎已经习惯。也许真的如姬花红所说,一切都是命数,命中都已有定数。这和认命无关,而是搏命,改命!
花红知道,墨炎的母亲也是唐国人,一个温婉的异乡的女子,唐国人特有的气质那个女子都有,还带着些许神秘。漂泊万里来到北蛮,这似乎也是命运使然。惆怅的叹口气,回首看向南边的天际。那边明月高挂,照耀着一个世界,但却带给异国的女子不同的心境。再高的山麓都阻不断离人对故乡的思念,尤其在这月圆之夜。
“我是花红,姬花红。墨炎,我等你!”女子高喊道。生怕那走远之人听闻不到。又漠然道:“终究是宿命,是我的任务还是我的必然遭遇?”仿佛又听到父亲给自己所讲的那个故事,思念夫君化身星辰的那个故事。
“小姐,我们回府吧”身边鹿姓侍卫试探的问道,生怕惊扰了女子的思绪。
“回去吧!”女子淡然道,便不再言语。一行人转身消失在无尽的夜幕中。
墨炎暗暗傻笑,十年不见,心中的人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一人在城郭河畔逡巡。来时墨炎把马绑缚在城南十里的废弃庄园。抬头看看天际,天边更白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不觉,有种意兴阑珊的感觉。可是为了那个女子吗?花红,花开最美,红色最艳。人如其名啊!墨炎感概着,顺着大道信步向废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