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倩说:“等着我艾琳,不要动我的小宝災,好好儿的,马6我就过来接你!”
阿倩来了。她说:“天哪,什么事让你这样伤心?”她拉起我冰凉的手,把我领下楼。在出租车里她一直握着我的手。
阿倩把我带到她的房间,她从衣柜里拿出她崭新的衣裙,要我换上。她又拿来粉盒,要我化妆。在我发愣的时候她已经在我后脖颈里喷上了兰蔻香水。她像一个姐姐一样帮我梳理着长长的头发,她说:“我也有过像你这样的时候,以为爱情完了世界就跟着完了,过后想想真没什么大不了。你记住我的话吧艾琳,除了爱情,这个世界上还是冇许许多多美好的东西的,尽管我有的时候很颓废,但我对生活很了解。过去我和你一样也很傻,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太傻了。一个不太傻的女人其实不可爱,不过我自己觉得很自在。”
我们换好了衣服走出去。我想看看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在一个人悲哀地想死的时候饱尝幸福。现在我已经装扮起来,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阿倩说的:白蛇青蛇到人间就为寻找快乐——谁能说我们就不是白蛇青蛇?我和阿倩相视而笑,心意相通。我们将在那一片灿烂的灯光下联袂登场,没准我们还会遇到我们崭新的爱人。不管怎样我们不会辜负命运赐与我们的机会,我们会让这个夜以及其它更多的夜芳香四溢,达到它们应有的高潮。
水中花
进人水中花的时候他还没有到。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消毒水的气味直冲鼻翼,软软的音乐在碧蓝的泳池上空冋荡着,让你倍感适宜和放松。
我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走入更衣室,慢慢脱去衣服,在滚热的水下冲了一个淋浴。我在水流中闭上眼睛,想着一会跟他的见面。我在心里盘算着他可能对我说的话并且准备好我的措词。我又想了想他的长相,他的面貌和他的身材包括他走路的姿势……我带着浑身的水珠穿上:泳衣,湿漉漉的长发垂在两颊边上,对面落地镜中马上出现了一个犹如水妖般的女孩。
我知道我这会儿的样子非常迷人。王旌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过我。王旌曾做过我极为短暂的情人,说来好笑,我们刚好那会儿也是海誓山盟想相守一辈子的。大概因为有如此长久的打算,所以王旌买了两张水中花的游泳年卡,其中一张便是他送我的礼物。现在我用的仍是这张当初满怀爱意的赠卡,不过我亲爱的王旌已经远走澳大利亚了。
回忆这段情不要以为我会很难过,没有,真的没有,我跟王旌好离好散,我们谁都知道我们两个不适合,再在一起会十分痛苦的,所以我们明智地选择了分手。不过我经常想起他,尤其是在睡前和梦醒之后。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想他。王旌是那种非常浪漫的男人,他自己给自己的称号是“一个创造情史的男人”。他带着累累情债来到我的身边,对我真的是温柔至极。可是每到周末他就不知去向,他曾叹息着告诉我他的前妻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找他去,并且让他帮这样那样的忙。他低低地叹说:“做个男人真不容易!”这个时候他显得越发宽厚男人味十足,而且还有一种惹人喜爱的幽默感。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他的前妻不是单数而是复数,我从来弄不清楚他是去了他哪一位前妻那里,这让我愈加痛苦。当然我也没有把握他是真去照顾他的前妻们了还是另有去处。关于王旌周末的去向总是让我心神不宁,而我对他不在我跟前的生活充满了种种猜想使我抑制不住阵阵沮丧,就好像我自己得了某种要命的病一样。那个半年我备受煎熬,常常一个人在深夜借酒浇愁。可是王旌却跟我大不一样,每次他可以用一个随口的理由走出我们同居的小屋,然后他又可以毫不愧疚地再次回家来。我无法想象自己竟然那样软弱,甚至没有对他发过一次火。我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样盼着他回来,又像一个忍辱负重的结发妻子一样接纳和宽合他,而且我从不把自己的委屈告诉任何一个人。
在我二十二岁的年龄,我的爱情缠绵而执着。在爱情当中我可以没有自己,甚至没有自己心灵的位置。可是我发现我的忘我并没有起到好的作用,我的爱情让我的爱情生活变得很糟。终于我决定我要离开王旌,这一决定让王旌大大地吃了一惊。他温柔地说:“万一你后悔了……”我说:“不会的,你放心吧。”他说:“那要是我后悔了呢?现在我就后悔了……”他伸出他长长的胳膊紧紧地抱住我,对着我耳朵叫我妹妹好妹妹好妹妹好妹妹好妹妹好妹妹……我说不出话来,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当爱情消失的时候,我的眼泪就会不顾一切地流下来。王旌以为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始,但是我对他说:“别拉着我,让我走!”我马上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种失意的东西。我想也许他是受到了打击了吧?我的确没想过要给他打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最软弱的人。现在我的爱情就碎在自己的手里,我的眼睛在流泪,我的心在流血,可是我坚决地对我的爱人说:“别拉着我,让我走!”
其实我根本没有打算好我要去哪里,我也没想好我真要的生活是什么。也许我真的是太年轻了,这么年轻我就开始了自作主张的生活。何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知道第二天总会有一些新的东西在等着我。这就是我任性的资本,也是这个希望支撑着我日复一日地活不去。
从王旌那儿搬出来我住进了一个旅馆,就像我刚来到北京时一样只带着一口箱子。我托朋友为我寻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小房子,而我自己按照报纸上刊登的招聘出去找一份可以支付房租的工作。我想得很简单,我觉得这样我就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我在一个雾气蒙蒙的下午第一次见到了华明。他代表他的部门来与我们这些应聘者见面。他穿着银灰色的西服,打着深色的领带,脸色像所有久坐办公室的人一样显得苍白。我喜欢脸色苍白的男人,因为我清楚自己比较容易博得这样的人的好感。果真他看我的眼神有一点不一样,但也只是似有若无的一眼,随后他就专注地投入了工作。快轮到我面试的时候我看到他提前翻阅了我的简历,我发现他的眼光在我简历那一栏里久久地停留。我想他肯定不会想到我在应试的志忑间仍不忘记注意他。他问我的问题出奇地简单,他只是问我对哪方面感兴趣,好像他已经决定录用我了一样。我大言不惭地说我对生活感兴趣,和生活有关的一切,比如时尚,比如时装、香水、口红,当然还有风情……我说着,一边仔细地分辨着他的表情。他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说:“挺好,我们正好有这样的版面,也许很适合你。”他朝我笑了笑,很矜持,很居髙临下,但合乎分寸,不令人讨厌。临别的时候他特意从桌子后面探出身跟我握了一下手,我留意到他并没有跟我之前任何一位应聘者握手。
第二天我给这位名叫华明的先生打去电话,我报上自己的名字,他显然有点儿吃惊,反应迅速地告诉我招聘还没出结果。我用轻轻柔柔的声音对他说我并不是急于知道招聘结果。他的声音变得放松,问我那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我说我想请他帮忙,因为我感觉他会帮我。他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笑问我:“你哪来的这个感觉?”我真诚地对他说我在这个城市里举目无亲,这件事也许只有他能帮我。这是实话,他马上不笑了,回答我的声调变得郑重。他告诉我其实我被录用的可能很大,因为我的简历栏里填着我齊发表过小说。“我们对作家总是不同对待的。”他说,“有了消息我告诉你:
我等了一星期,又等了一星期。因为交租房押金我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我真的希望马上就能有工作。但是报社的办事效率和政府机构差不多,我只能眺望那份工作却难以接近它。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与华明的交往,现在我们已经相当熟了,不仅我会给他往办公室打电话,偶尔他也会把电话打到我独居的小家里。最初他的确是为了告诉我一些与找工作有关的消息,他甚至热心地为我找了他在另一家报社的一位朋友,希望我到那边也去试试机会。慢慢地我们不再那么事务,也谈一些别的话题。有一天他打来电话正是傍晚,我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下班?他说事多,一会儿还要加班。刚吃了晚饭,喘一口气。到九点多钟的时候他又打来电话,说加班结束了。他在电话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问我正做什么。我说我在看书,他问好看吗?我说不好看。他说不好看还看?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去吃些东西?我的肚子还真有点饿,关键是,我怎么会错过这样一个与一位绅士约会的机会9我知道我和他应该是布故事的,他天生就是那种会产生故事的男人,不是和我也是和别的女人。我想现在轮到我了。我在镜子前仔细地化好妆,穿上我最漂亮的裙子。我的心倩变得激动异常,血流加快,脸颊升起了红晕。我兴奋远不止去见一个男人,因为我清楚我是去和一个故事相遇。
我们在一个餐馆里见了我们的第二面。现在我们的身份已经悄然转变,我不再是应聘者,他也不再是招聘者。但我们又是什么呢?我们没有公务关系,既不能算是朋友,更不能算是恋人,我们在一起的身份有点暧昧不明。我们在灯光较暗的一个位置坐下来,这个位置是领座的小姐为我们挑选的,也许她从我们年龄的悬殊上就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作出了自以为是的判断,她这种过分的小聪明让我心里有一点点的不悦。但我看他好像并不在乎。他点了许多吃的,自己却并不吃,只是坐在一边一个劲儿地抽烟。他让我多吃点,看我一个人胃口很好地大吃大喝他显得很开心。他并没有对我说太多的话,也没给我机会对他滔滔不绝。我以为这样的时候总是应该说些话的,无论是他说还是我说,两个人都不说话就有点儿怪,好像一对心事重重的人。其实面对他我根本就没有心事,老实说那份工作对我其实也是可有可无的。我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工作的生活,我也有办法没有工作照样能够活得下去,甚至还能活得不错。不过我不会把这样的话对他说出来,我还没那么蠢,我不会去蓄意破坏掉一个男人在我面前的自信和他自认为的独一无二。我想正因为这样我总是被别人看作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而且我确实也希望在男人的手上找到我的舒适的生活。
我无法想象他与我见面时的感受怎样,但当他和我分别的时候看得出他很快乐。他没有提出送我回家,就在我们刚刚吃过东西的餐馆门前他拉住我的手问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他的语气非常非常地温柔,脸上是动人的笑容,他的样子让我误以为他其实很离不开我。他把我的手握在他暖暖的大手里,不易察觉地摩挲了一下,他说:“你的手真纤细啊!”
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种被打动的感觉,让我感动的不是见面之初那种嗳昧的东西,而是一种叫做温情的东西。我竟然下意识地靠近了他,他的呼吸拂在我的头发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儿。我们俩在同一个时刻静了下来。我体会到一种类似依恋的东西。假如这个时候他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的话,我想我是会接受他的拥抱的。在那个短暂的片刻我甚至做好了准备接受他更多,包括和他做爱。但是他并没有后续节目,他只是彬彬有礼地把我送上了出租车。
我从后车窗里只看见他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风里,对着我挥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相送的绵绵目光。我对自己说再不要给他打电话了,我已经嗅到了这个感情游戏危险的气味。我不想承担责任,尤其是在我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我想现在就随它去吧,一切的责任包括一切的错都将是他的,与我无关。我就像一只坐在山洞里的狐狸,对着车窗外的夜色莞尔一笑5三天以后,他又打来了电话。也不知什么原因,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本能地就知道一定是他。这个时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坐等猎物的猎人。这一次他一句也没对我提工作的事儿,好像他已经忘了我们之间还有着这么一个主题。他开门见山地问我有没有空见见?我怎么会没有空呢?我当然有空。我说好吧,在哪儿见呢?他说:看你方便。我说:好吧,那就去水中花吧。
我让我的身体自然地下沉,舒展而随意,就像一只鸟在天空滑翔。我在水中飘浮的时候我的意识也恰到好处地变得模糊和不羁。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一条头朝下游泳的鱼,它随遇而安,随波逐流,顺流而下是它的全部生活;或者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束打开的水生植物,纤缱的枝叶在水里舞动,漫无目的。是啊,漫无目的就是我生活的全部目的,我也是屡屡遭拌才弄明白人活在世上就是随波逐流,有追求你就会有痛苦,有幻想你就会有痛苦,有希望你就会有痛苦,有爱情当然也是一样。我当然也清楚其实如果一个人年纪轻轻就明白了一切这确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她会变得心灰意冷。我就常常心灰意冷,所以严格地说我已经无可救药了。而一个无可救药的人除了无所事事她没必要也不应该再做什么的。所以我只想变成一条鱼或者一些水生植物,终身蛰伏在水中,自生自灭。可惜的是我无法通过无休止的游泳来完成这个转变。那么游泳又存什么意义?那么比自己沉入水中又有什么意义?那么问这些意义又有什么意义?那么没有意义又有什么意义?……我的意识开始混乱,我浮出水面,让自己恢复呼吸。
我的心跳和墙上的钟表提醒我时间的流淌。他还没有来。我简直有点儿望眼欲穿了。我一点没想到等待他我居然也会焦急,难道我渴望见到他?我从水中出来,用美人鱼的姿势坐在水池边。我浑身都在淌水,头发在脑后打着绺,因为过分的运动我微微喘着气,我的胸部在起伏,我知道我这个样子非常性感,过去王旌总是这样告诉我。那个时候我是为王旌而性感,今天我要为另一个男人而性感。
他来了,终于他来了。他的头发梳得很光,戴着墨镜,肩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带着一副玩家的派头,与我前面两次见到他真的很不一样。他走过来,招呼我和他一起到摆着躺椅的休息区去。他叫了饮料,靠在木质的沙滩椅上无声地吸着带气泡的矿泉水。他轻声地说:“水总能让人心情很好,我真喜欢水!”
他跳下水去游了几圈,等他上来的时候不再像刚进来时那样紧张。他摘去了墨镜,雪白的毛巾垫在身子下面,神态自如地跟我说笑,甚至对我说起了他们办公室里勾心斗角的故事。“当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其实很没意思,”他说,“要么就当上去,否则也是白白浪费时光。”他又一次跳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