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孤独的鸟，我是孤独的
世界、鸟、雪地、我和蜡烛之间
维系着什么？雪没有融化，鸟失去踪影
蜡液沿着泪渠流淌，可这一切
都纳于我的内心
梅花上的雪，虚假的火与光的凝结
只是幻象
花没有体温，雪依然冰冷
将手伸向烛火，才感知火与我的存在
遐思的夜晚，雪光与月光纠缠
你如何区分两种不同的光亮
月的清辉，六瓣的雪
仍旧是火光遥远的遗存
今夜，这一切都随着烛火跳荡
光松软得失去清晰，往事模糊不清
只记得油润、澄澈、单纯且明亮的眼睛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会让人记住
5
没有谁知道野火的缘起
火桀骜不驯，迅疾地飞走
没有形体却将一切化成自己的形体
没有喉咙却能啸叫、嘶吼
用水的柔软把水舔干
用风的流速把风吞噬
用红把一山苍绿涂黑。或许，只有火
才能将一切坚硬与锋利摧毁
没有什么能阻止一场大火
只能用火去阻挡火，用毁灭去阻止毁灭
纵然天空以雨的泼洒收回火焰
火依然羁留在残余物中等待火光
在火中，没有什么会牢不可破
而越艳丽的色彩越让人恐惧
经历灾变，火酿成一种疾病
最初的惊悸使我一病多年
6
分开。隔离。我们需要温暖、光亮
却避开火自身
那是一种紧锢中的亲近。我知道
火的名字也叫疼痛，只要人还活着
火以不同的颜色深入眼睛
以各自的气味进入鼻孔，以适度的温热
萦绕、渗透肌体
火只是种种性质，只是无序的流动
初火是细弱的。火钻出浓烟
便从阴影中展示亮丽。新火明艳、猩红
而白炽的火已无迹可寻。晶莹
剔透。随之老去，黯淡
于灰烬中消失。于意识中火已非火
成为隐喻、精神，让人想起灵魂和境界
于世俗中我们常常忘记火焰
只记住了烹调和烟草的气味
火的果实与变幻的形态
可火是不能忘记的，不时会悄悄
咬你一口，提醒它无处不在的牙齿
会将一切都当成食物
7
火熄灭的夜晚，猫闪烁的眼睛
会让一张纸洁白
诗人在空无中描绘幻象与灵魂的形迹
可我想起飘忽的萤虫，野狼目中的欲火
和白骨间冷冷的磷绿
在没有火的地方，生命散失着光芒
光亮中的消隐，消隐中的光亮
灵魂的灯盏闪烁不可捉摸的形态
或许，我只能以阴影证实白光
用遐想围绕星空中的暗夜
在夜路行走，即使星光泯灭
足音明亮，仍照彻寻梦者的家园
雪遮掩不住，雨无法浇熄
一场大风也吹不灭一个人
哦，生命因土而成形体
因水而柔软，因光而成轮廓
可火炽烈于生命的内部
泥胎在火中成为瓷器，不易朽腐
可那是漂亮的死亡，僵硬是另一种摧毁
生命是柔韧丰盈的
隆腹的花瓶并没有怀孕
8
焚化、驱使，色调的流变与白热
火纯粹的呼吸让一切物体荡漾
残渣从火中排泄出来
成为消化的终止
从石头中取出玻璃和钢铁
物与火的流淌，分离与凝聚
透明和单纯只能诞生在火熄灭的时候
让情绪冷却，让暴虐与癫狂凝止
火焰留下平静
物在命名中与原初离异、疏远
填充虚妄
可物质没有道德也无须纯粹
只存在特质、差异，不同的形态
玻璃只在语义中断裂、破碎
钢铁只在意识中沉实、坚硬与锋利
也许纯粹只是消解，与死亡为邻
那是白火之上的光焰，只能感知
没有形体。有如无声的挽歌
消失中的存在。记忆。猜想
夸张中的真实。心的抚慰
或许只是本能及潜伏于意识下的一切
无从寻觅，一切刻意的追索都是徒劳的
9
那被称之为火的存在
妙奥、新奇
飘忽、炫闪，在目光中动荡不定
对于我，它只是一个汉字，障碍抑或启示
瞬间、长久的流动，灭绝与死灰复燃
温情、惨烈、驯服和狰狞……
哦，接近与远离，驻足火的边缘
或隐藏在内心，我感受火的热力
也慨叹时间与光芒的残酷
火是无法言说的。语言的逼近
成为与火的疏离
用意象砌垒诗行，只能将火隔开
或许，我只能以游离面对炫闪
以曲折接近流动，以迷离困惑于虚妄
对于火，其实我什么也没有说出
用笔尖驱赶的疲惫的字符
也只能在火中化为灰烬……
火域
1
我不知道记忆会留下些什么
颅骨里空落落的
一些琐碎的事情
时而从脑子里溜出来。或许
只有细节能让人记住
只有血会告诉我什么是深刻
记忆这块老木头
你用火点燃它，它才美丽
2
一颗泪从眼眶滴落
洇湿了纸页
我想象书中的女人在为我流泪
说不清我为何总烦躁不安
易怒、懒散，无所事事
张开嘴唇，用眼睛和铅字说话
头颅是一堆杂念，脚已失去方向
可手指是十个纵火者
于无意中点燃故事，大火降临
书页随即飘成蝶舞的灰白
3
火在风中飘移不定
禅者顿悟：不是火动，也不是风动
而是心动
可我只感知肉体的抖颤
火从窍孔溢出，软弱、丰盈
不是心动，而是动心
4
一团白光在暗绿中悬浮
用清冷点燃孤寂。你躲闪
逃避，光便用影子尾随、追逐
可一烛光只能独自燃烧
有谁能捕捉虚幻与迷离
只能目睹光的降临，朦胧的逝去
我知道黑夜是巨大的影子
我们且用火把它撕裂
5
邂逅会让人想起一些故事
把记忆挖掘出来
有时是温热，有时是痛楚
有时是缺憾抑或已淡化的血痕
当熟悉变得陌生，时间蒙尘
一切似乎都已死灭
想起曾面临的邪恶和伤害
已感觉不到心的疼痛
夜晚，当火焰失去表情
不必遮住眼睛世界就会消失
6
逝去的，想索取也不会再来
尽管火曾将我的灵魂镀亮
说幸福只存在于严肃的境界
那只是一种心态，遐想却会使肉体焦灼
7
哦，肉体，当你也不再属于我
我还能剩下什么？
尽管，我摒弃了虚假与应酬
闭上嘴唇，不说不想说的话
可我仍属于一本杂志、稿纸
红蓝墨水及打开与没打开的书籍
仍属于烟缕，一把紫砂茶壶
惯性及无法解忌的嗜好
仍属于女人、孩子、朋友和亲人
喜悦、欢乐，愁苦与意外
让我硕壮、年轻，可又在瞬间衰老
8
温热与光亮是诱人的
陷落会留下重重的擦痕，点燃苦难
你已无法侧身离开
没有声息的燃烧是一种残酷
光的阴影之后是无所不在的阴影
哦，肉体，你为何与心灵离异
思绪缠不住屈伸的手指
躯壳竟阻不住灵魂的渗漏
9
静静地靠在椅子上发呆
一副骨架拢不住一个松散的人
也许心已遗失，耳朵丢在昨天
只能让四肢守着无家可归的声音
不想什么的时候是什么都想的时候
哦，开裂的肉体，零零落落的肉体
会有什么钻进来，又有什么溜出去？
我是潮湿的
随意抛掷的火已无法将我点燃
10
再没有什么会让我伤神、沮丧
火中蹚过的人，水里煮过的人
心不是太满就是太空
冷冷地看那乞求、争夺与厮咬
对鸡零狗碎漫不经心
将一切留在目光之外，肌肤之外
学习浮浅的快乐，对仇视一笑了之
11
游戏是庄重的，充满严肃、新颖和无奈
在缺失时汲取，在盈满之后挥霍
只不过是器物的姿态，欲望的交媾
随意得到也会在随意中丧失
可在灵魂深处你会接纳什么
调侃、戏谑只是排斥和阻拒
人，是否只能用虚假的欢乐去裹紧悲哀
12
是的，我永远走不出童年的声音
走不出黑土、辙印、鸟巢和落日
不管在哪里，语调都言明我的籍贯
连同食物的注释。大豆、玉米和高粱
滋养了我，命名着我。是的，我永远
走不出粗野和空旷，连同冷风、冰雪
对温热的欲求，火的祈望，连同
霜花、柳笛，桃花水的泛滥
是的，我永远走不出童年的声音
可不管走到哪里
即便是久居的寓所，也感到客居的孤独
13
灵魂追随着音响。委婉的波动
让肉体清澈
风凉爽，灯球在水中破碎
乐音流动着，水流动着，灯火流动着
声音与光亮的潮湿，灵魂的潮湿
裹携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蓦然
草丛传来一声一声虫鸣，细细窄窄的声音
将乐音穿透，明亮且尖锐。
14
把一杯一杯发烧的水倾入口中
灼热便在腹内纠缠
无色有味的液体使音乐紊乱
你会发现瓶子很冷、很孤独
僵硬的手指会把杯盏和影子一起打碎
嘴唇很远，脚撵不上声音
把满肚子话倒出来，不知说给谁听
随后便自己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在不知不觉中睡去，不知不觉中醒来
面对空的酒瓶，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
15
过度的深入已接近无知
当热力穿透心脏，抵达虚妄
光的临近与遥远已没有区分
试图说出什么，却只是困惑与悖离
一场我和我的征战
只能将肉体捣成废墟。自戕是冷酷的
我喜欢肤浅。一个无思无想的俗人
在虚设的宁定中得过且过
16
浪不是这样的。当大风骤起
悬天的遮障一次一次在礁滩瓦解
凿击的昏黑中便渗满了沙粒
陷于水中的人渴望没有动荡的坚实
可浪有一种吸力，它攥紧了你
一次又一次把你拖回水中
挣脱、离异，狂乱的奔逐
这时候被水抛弃该有多么幸福
是的，我喜欢水波自身的涌动
被浪轻轻抛举，又轻轻落下，随波逐流
不是逃离而是一种融合与回归
17
捕捉一只鸟在空中的姿态
看不清的飞翔，却能感知弯曲的弧线
以及鸟存在的两端
我倾听鸟划破空气的声音
设想气体开裂的疼痛和小虫的消亡
是的，即使破裂的肌肤也会缓慢弥合
而内伤久久
你看不见它，只有疼痛的人自己知道
18
当我仅仅成为符号，隶属于几个汉字
我只能怜悯自己，默然无语
嘶哑的喉管吞吐着两个人的呼吸
让一个我披满甲胄
从人退回为蜷缩的生命
让另一个我敞开
可心灵已无法承受累累的重载
静听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
在无助的呐喊中学会豁达与平和
19
血已被热辣的液体点燃
没有什么能熄灭体内的暗火
也没有谁能阻滞渗透与烧灼
迷醉并感知风的韵律，金属的音响
舒缓的节奏附丽于体态悄然降临
哦，动荡的血液和乐音无法分割
于燃烧中四肢成为虚假的灰烬
尽管意念仍在阻拒，可躯体深入其中
身不由己，胸腔囚禁的语言已逃离唇齿
20
距离是无法测量的
只有心知道彼此的邻近和遥远
用尊敬和礼仪面对陌生
用无聊的话语关闭心室
人啊，不分彼此才不需要遮掩
想说，不想说什么，想做
不想做什么，都随意得无须斟酌
那是尚未遗失的童真，简单与纯粹
不必担忧忘却，即使真的忘却
像贫玩的孩子，我首先忘却的是自己
21
雪在火的光亮中抖瑟，冷静、纯洁
从空中洒落下来
那是水的尽头，流浪的终结
液体的疾病在高烧后发冷
水不再流动，丧失了声音
而今又在笔尖下凝结
可那不是尸体，不是。水拍击着胸壁
会从眼眶溢出，像迟缓的爬虫
22
光亮下的影子是黑的
当我沉没，于昏暗中迎向炫闪与莹洁
颤抖的心会看见什么？悲哀、恐惧
巨大阴影的压迫使我感觉昏瞎
或许，只有耳朵是聪敏的
倾听音响的扩张和心灵痛楚的呻吟
是的，一颗心走不出脉管的缠绕
血液的捆缚，让我感知虚伪的真实
23
我不知道梦境会成为预兆
梦的上方是生满枝杈的树林
梦之下是夕阳堕落的昏暗
在林子里想象梦的模样
梦是看不见的，却透澈而缥缈
白日的梦境容纳胡思乱想的空间
可天空已被树枝割成碎块
梦已泄露，连同一只蛱蝶的遐想
或许，因为白日的梦想太多，梦不再来
只留下夕阳，留下日落之后的暗夜
24
年轮在火的光亮中失去形迹
可震颤的回音仍在高空鸣响
在体内漫射
热力与光芒转瞬即逝
却留下欢乐、痛楚、哀伤与久远的宁馨
是的，火烧过了，成为灰烬
仍在追忆中一次一次复活
尽管我无法拾取一簇火星
只能用文字捕捉声音、色彩和光亮
可心是温热的，我的躯体仍在血液中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