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百川追问的时候,车老板敲响了张家的大门,张百川终于从车老板的嘴里得知春雁已经回到了村里。张百川不愧为指挥千军万马建筑队伍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他敏锐地分析出春雁一定是躲在二河的家里,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院落,坐到车里,直奔二河的家,老鹰扑家雀般地将春雁堵在了二河的家中。
此时此刻的二河正在田地里忙碌还没全部收获进家中的庄稼,二河的媳妇苏芹跟本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对于张百川突由其来的闯入一时不知所措。春雁说:“快把我藏起来,别让爹看到我。”可这一切都已经为时过晚,张百川已经真切地发现了春雁。张百川面对着春雁,威严地说:“跟我回家。”春雁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张着颤抖的嘴,不停地摇晃着脑袋。张百川转过脸,对跟随他一同来的人说:“把她拉走。”苏芹上前阻拦着:“爹,这是我的家,你不能这样,春雁是老实的人,有啥事你们商量商量再说。”张百川理也不理苏芹,苏芹的阻拦象螳臂挡车一样,几个人架起了春雁,轻松地击碎了苏芹的阻拦。
春雁被人塞进了那辆蓝鸟轿车里,春雁的一切耽心终于被事实证明了,任何责骂与惩罚她都准备着承受,她只对保留在肚里的孩子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可她并不知道,张百川这次回家就是针对这个还未面世的孩子。
老甜跌跌撞撞地追赶过来。这时候的春雁正被两个男人夹在轿车后座的中间,挣扎着喊:“妈,快来救我。”老甜本来已经快要扑到轿车上了,可她匆忙之间扎得不牢固的裤带突然拖下一截,她踩在裤带上绊倒了自己。蓝鸟的屁股冲着老甜喷出了一股现代的青烟,一溜烟地开走了。老甜跪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抢天呼地地喊:“天哪,你们这是在做孽呀。”
蓝鸟车最终停在县医院的院子里,有力气的春雁却挣脱不掉两个更有力气的男人,最终被送到了妇产科的手术台上。一路上,春雁苦苦哀求着张百川:“留下这个孩子吧,我以后当牛做马也要待好大江,侍候好我妈。”张百川面沉似水地坐在轿车司机的旁坐,一双充满怒气的眼睛直视前方,对于春雁如泣如诉的哀求无动于衷。
春雁被扯出了轿车,望了眼医院楼上那个鲜红的十字,被捕获的小母狮子般东闯西撞,企图挣脱出一条出路,可她的胳膊却被两个男人握得牢不可破。绝望促使喜欢安静的春雁声嘶力竭地吼叫不止。春雁一跳一跳地挣扎着,嘴里嚷道:“爹,你不能这样,孩子是我的命根子,我这辈子只能有这一个孩子呀,爹,你可怜可怜吧,你不能这样,没了这孩子,我以后得昨活呀。”医院里有些医生投过了同情的眼光,张百川怒气冲冲地对医生说:“我不是他爹,我是村长,她违反计划生育,已经超生三个丫头了,说啥不能让她再生了。”春雁说:“爹呀,你咋昧着良心编瞎话呀。”春雁把脸转给医生,说:“求求你们,给孩子留条命吧,大恩大德我一定要报答。”
早有充足准备的张百川出具了乡村两级的证明,春雁被视为超生便就这样无法批驳地确定了下来。在强行推着春雁走进手术室的时候,春雁面对着白森森的手术氛围,满腔的悲愤化成了满腔的悲哀,情急之下便昏死了过去。
春雁醒来时引产手术已接近了结束,阵阵腹痛告诉了她,那个令她心动的蹬踹永远地告别了她,她的那个还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已经被张百川无情地谋杀掉了。那个血淋淋的小肉团降下了,医生也舒了口气,说:“结束了。”春雁在放置手术工具“劈劈叭叭”的声响中,心里凄凉地重复一句“结束了”,便又一次昏厥了过去。
老甜连滚带爬地赶到医院的时,一切都已经结束,春雁还在昏迷之中,被老甜称为孙子的那块肉团已经被医院外理得利利索索不见踪影。张百川在老甜来到之后,向老甜的手中拍去了厚厚的一叠百元票子,和以往处理死于施工的建筑工人一样,面无表情地拍过了一把钱后,就驱车而走,消失的无影无踪。老甜捏着钱冲着张百川的影子喊道:“你这个畜牲。”
春雁在医院里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眼神直呆呆望着房顶,有时莫名其妙笑了一阵,抚着肚子自言自语地说:“宝贝,别踹。”老甜觉出春雁的某些神态有些类似大江,便恐慌地问着:“孩子,你没事儿吧,可别吓唬妈。”
老甜的耽心终于无法挽回地变成了事实,春雁引产手术之后,整个人成了一个木偶,让她做什么,她就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没止没休。不让她做什么,她就什么也不做,直呆呆就那么坐着,也是坐得个无止无休。老甜央求着医生快快治好春雁这呆傻的病,医生却确诊春雁是不是精神病,春雁不吵不闹,让做什么还懂做什么,不过是一时神经失常,养养就好了。
回到家里,春雁还是木偶那样不声不响,无动于衷。把家砸得一塌糊涂的大江,望着春雁嬉嬉地笑了,说:“妈回来了,妈回来了。”
张家那一溜漂亮小楼下的院落里再也看不到春雁勤奋的影子了,春雁整日和大江面对面地坐在楼里,一句话也不说。开始的时候,老甜还指望着春雁伤透的心会随着日子的推移慢慢地恢复过来一些,而春雁恢复如初的迹象却是十分渺茫,春雁最大的进步就是能够带着散乱的目光缓慢地在院子里行走。
冬天无法阻挡地来到了,飘飘的小青雪浅浅地覆盖着张家的小楼,春雁在老甜耐心的诱导下机械地跟随着打扫诺大的院落。粗心的老甜在这一段时间始终细心观察着春雁,她悲哀地看到,春雁不再是原先的那个春雁了,现在的春雁不过是借着以前春雁的外壳而已,魂灵却不知飘到哪里。每逢看着春雁没魂没魄的样子,老甜便气愤地骂着张百川:“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自然,三翠的女婿柏成林深知自己在这件事中所充当的角色,仅在那天露了一下面儿,随后也消失得没了踪影。
老甜在耐心的等待之后,终于盼来了春雁的神智有了些进步的迹象,春雁盯了老甜许久,说了句:“妈。”这使老甜高兴得眼里噙出了泪花,她对春雁能恢复正常增强了信心。春雁接着问:“妈,孩子呢?”老甜面对着春雁这突由其来的这一问呆愣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春雁笑了起来,眼里含着泪花儿,说:“我要孩子。”说着说着她便急着要抱孩子。老甜不能无中生有地弄来孩子,春雁便号陶大哭起来,嘴里喊道:“我要孩子,还我的孩子。”
随着春雁神智渐渐地清楚,春雁要孩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老甜有些支撑不住春雁没完没了的抱孩子的要求了。一个日上中天的晌午,春雁感到了焦躁难当,她已经半年没有来月经了,那个中午,春雁的月经不期而至,红鲜鲜地从她的裤腿里流露出来。春雁愣愣地看着血水的流出,在那一瞬间,春雁突然恢复了一切记忆,巨大的悲痛便排山倒海地向她压来,便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她捶打着老甜的身体,如泣如诉地说着:“妈呀,你不是说要孙子来的吗,你不是说不管是谁的孩子都是你孙子来的吗,你为啥不保住他的命呢?”
老甜也是以泪洗面,她说:“我不是不想保,这都是你爹做的孽。”春雁不懂得该怎样说才能倾述出内心难以承受的痛苦,暂时的清醒给春雁带来了更加沉重的精神打击。春雁智慧的火花在猛烈地喷泄之后,重新回到了黯然失色之中,眼睛又成了那种痴呆无神。老甜仅仅与春雁痛哭的时候感到一种心灵的宽慰,随着春雁眼神再度散漫下去,她又陷入到了失望之中。
午后的时候,春雁面对着自己那套楼里的白墙,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许久许久之后,春雁解下腰带,蘸着自己月经的血,非常认真地一个圈接一个圈地画下去,那些圈一圈套一圈地画下去,就出了一个个小人儿的形态。春雁一边画一边说着:“这都是我的孩子。”
大江看到春雁画人儿,也高兴地手舞足蹈,一个一个地端详着小人儿,也想跟着春雁一同画小人儿。春雁推搡了一下大江,说:“这些都是我的孩子,不许你碰。”大江便哇哇地大哭起来。
哭声招来了老甜,老甜对大江这套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敏感,只要这边儿有一些响动,老甜就会慌得来不及穿戴,急急忙忙跑过来。老甜看到春雁正在用经血把雪白的墙涂得乌七八糟,心内的焦急之火便忍不住地爆发出来,她喝着春雁:“不能画,这东西昨能往墙上涂呢。”老甜的吆喝对于春雁丝毫不起作用,春雁沉醉在对自己孩子的创造之中,把整个世界全部置之度外。老甜的那一嗓子倒使大江吓了一跳,他呆愣住了,眼睛直直盯着一个位置。老甜把精力都放在春雁身上了,对于大江的不良征兆没有引起关注。
老甜的耐心终于突破了极限,她拎出一桶刷墙时剩下的涂料,用滚刷涂抹着白墙上的那些血痕,老甜虽然不算是个干净的人,但血污之色还是让她难以忍受。春雁看到自己的孩子一个个地被抹去了,急得大喊大叫着:“你弄死了我的孩子,你赔我的孩子,赔我的孩子,你给我的孩子赔命。”
春雁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打翻了老甜,也打翻了涂料桶,把老甜涂成了一只大白鹅。老甜坐在地上,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天爷呀,我上辈子做啥孽了,咋啥事儿都让我摊上了。老天哪,你开开眼吧,别再这样折磨我了。”
在老甜的喊叫声中,大江直直地看着窗玻璃,运足了一口气,随手拾起一件东西,狠狠地抛过去。随着玻璃“稀哩哗啦”的破裂声,大江歇斯底里的吼叫猛然爆发了。大江狂吼道:“爆炸了!”
坐在地上的老甜突然没有了声息,她看了眼又去痴心画小儿的春雁,又看了眼狂呼不止的大江,满脸是无可奈何哭笑不得的苦相。春雁心满意足地画罢小人儿,扭过头来天真地看一眼老甜,说:“这些都是我的孩子。”
爆竹的第一声脆响揭开了腊月的序幕,老甜在左思右想之后,终于决定拿出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几万元私房钱,去精神病医院给春雁治病。老甜在医院里给春雁包了个单间,让春雁得到医院里最好的医疗的照顾。
老甜再次探望春雁的时候,春雁的房间的墙上画满了一个又一个小人儿,只不过这一次春雁没有用经血,用的是一种医院提供的颜料。春雁天真无邪地对老甜说:“这些都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