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河这一次左转右转简直是在打一场游击战,他转出了所有人的眼光,又转出了野杏村人所有的视线,爬沟钻林地来到野杏树西端的沟壑。二河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土窝窝,将自己隐藏了进去,接着又整理好了自己带来的工具,干粮、棉衣、电筒、望远镜和四海那枝带瞄准镜的连发汽枪,他准备在这里做持久战。二河熬到自己同苏芹约定好的送钱时间来临的时,便用高倍望远镜搜索到了苏芹的身影,苏芹惊恐万状有的样子丝毫没有逃过二河的眼睛,他为自己的妻子承受这么重的心理压力感到了一种于心不忍,便把一切愤怒都积蓄到今晚或许能够出现的敲诈者。
夕阳麻木地坠了下山去,黑暗一丝一丝地吞食掉天空,星星狡猾地透出天幕。二河收回望远镜戴上了夜视镜,重新检查了一番手中的那杆连发汽枪,沿着沟壑一点儿点儿地向野杏树爬去。待到天黑透的时候,二河已经移到了一个离野杏树并不遥远的土坑里。
夜渐渐地深下去,二河眼中的认得我变成了另一番情景,村落、树木、田野透过这薄薄的镜片变得绿莹莹的,每一件物体虽不很清楚,但层次搞得很分明,远处微弱的灯光夸张地亮着,像天上的明星一样耀眼。有不愿看家护院的狗偶尔在村外穿过,二河也能看得个明明白白,只是无法辨认是哪一种颜色的狗和哪一家的狗。若是没有挨敲诈的事儿这么揪心地缠着二河,这么新奇与新鲜的夜景该多么让人惊喜不已呀。
夜在漫长地延伸着,二河披着棉衣还有些瑟瑟发抖,他时刻不肯松懈地盯着村落的路口,盯着眼前不太远的野杏树,牢牢抓着手中的连发汽枪。野杏树丑陋的树干在夜视镜下更为丑陋,简直是个蠢蠢欲动的绿色恶魔,二河的心中多少涌起了一丝恐惧,不过他又很容易地控制住了这个不良心理。时间趴在夜的脊背上越滑越深,敲诈者仿佛比二河更有耐心,迟迟不肯出动。
二河把奔向野杏树的人影盼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夜视镜下透出的人影像皮影戏一般形体清楚模样却是模糊。二河的心猛地激灵一下,对野杏树涌出来的那些恐惧消失得无踪无影。那一刻二河的心里涌出了一个奇怪的感觉,仿佛敲诈者是来给他做伴儿的,帮他一起打败野杏树,并不是那个谋害他们家的祸根,那种对敲诈者积累多日的恐慌与忐忑不安顿时烟飞云散。二河像个伏击敌冠的游击队战士,信心十足地等待着敲诈者的走近。
敲诈二河的那个人三步一停五步一回头走向野杏树,偶尔也会吓得哆嗦一下。显然,敲诈别人的人也是背着沉重的恐惧。二河很清楚地看到,走向野杏树的那个人每迈出一步都暴露出了极其软弱的胆怯,二河想起了做贼心虚的那句老话来,自己的胆量与勇气一下子增加了上百倍。
敲诈者是个体态槐梧的男人,步子迈得不像四海那样没规矩,也不像柏成林那样懒懒散散。二河排除了家里人对自己的敲诈,他真想把手电筒的光直截了当地射向那个人的脸,一下子分辨清究竟谁这么大胆子这么狠地敲诈他。那个人停住脚步,张望了一阵,又侧耳听了一阵,便直奔野杏树走来。那个人在野树旁蹲下身子,双手探进树洞中摸索了一阵,就扯出了那个苏芹塞进去的皮包。二河心里说了句:好了,该到时候了。
二河本来已经把那个人的脚踝装进了准星,等到准备扣动板机,手却有一点颤抖,心里免不了“砰砰”地跳着,二河便稳定下了情绪,尽力让准星不再摇动。“悉悉索索”的纸声穿透了寂静了夜空,清清楚楚传播二河的耳中,显然敲诈者是在触摸皮包里是不是真的有钱。那人静立在那里一心一意地摸兜,那只脚踝便毫不保留显现在二河的准星里。此时的二河心绪已经完会稳定下来了,握着的汽枪也显出了得心应手,他刚想扣动板机,令二河感到意外的情景发生了,二河居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嘴脸。其实,二河认准了这个人并不是因为夜视镜有多么高明,实在是因为那个人太的迫不及待地想看二河家送来的钱,打亮了那个微型电筒才把他的真面目暴露无遗了。
微型电筒的光亮名副其实是微弱的,但微弱的光透过夜视镜便在绿色中爆发出了个白色的光芒,那张菜叶般颜色的脸在二河的瞳孔中暴露无遗。二河手中汽枪的准星从脚踝处移了上来,定位在敲诈者几分得意几分颤抖的手腕上,汽枪“啪”的声响和“唉哟”的叫声几乎同时诞生。
二河没有言语,紧接送出第二粒铅弹,镶嵌在敲诈者的脚踝上。敲诈者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着。二河端着枪,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大声喝道:“郑玉富,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郑玉富本来就是胆颤心惊地来取钱,他挨了两粒铅弹已经惊得魂不附体,更听不出来那一声喊叫是出自二河的嘴。郑玉富匍匐在地,接二连三地给野杏树磕头,嘴里央救道:“杏树爷爷,你别吓我,我再也不敢了,你把钱塞回去,放过我吧。”
二河端着汽枪走了过去,抬起脚狠狠地踢了下郑玉富撅起的屁股,把郑玉富踢得滚了出去。二河说:“放过你?你敲诈的时候咋没想一想放过别人。”郑玉富这才听出吓唬住他的声音不是野杏树而是二河,便忙三叠四地爬了起来。郑玉富刚才以为是野杏树显灵才吓得体如筛糠,现在听出是二河的声音便有了灵魂归窍的感觉。尽管郑玉富与二河近在咫尺,可他还是无法看清二河的模样,便怀疑起了二河是否真的认出了自己,就粗声粗气地说:“你认错人了。”扭头一瘸一拐地往回跑。二河气愤地说:“你他妈的耍我耍得够狠的了,还要耍我?”抬手给郑玉富的另一只脚脖子送去一粒铅弹。
郑玉富又被打得跌坐下去,他顾不上疼痛,爬起来还要跑,嘴里问道:“还跑不?”郑玉富不作答,连滚带爬地跑,可他跑得再快也跑不过二河的铅弹,屁股上挨上了尖锐的一击。二河又问一句:“郑玉富,还跑不?”郑玉富见自己无法逃脱,索性坐在地上,说:“我的活祖宗,别打了,疼死我了。”二河背起枪,把灼亮的手电光投向郑玉富的脸,刺得郑玉富睁不开眼睛。二河收起了夜视镜,又把手电在自己脸上晃了下,又射向了郑玉富的脸。二河问:“打开窗子说亮话,我跟你有啥仇了,为啥非得敲诈我?”
郑玉富坐在地上狡辩道:“二哥,我没想敲诈你,我是想从你手里借钱,怕你不借才想出这个笨招儿,我家穷到啥程度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二河气往上撞地教训着郑玉富:“你的两张纸能值十年的窝头,你没事儿就呆在班房里吃吧,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郑玉富害怕了,进鉴监狱是即丢脸又吃苦的事,再傻的人也不肯干。郑玉富哀求道:“二哥饶命,看在我爹和你妈的情份上,饶了我吧。”二河气得哭笑不得,这种耻于出口的话,郑玉富却把它当成拉近乎的理由,人若是堕落了,使出牛一样的劲儿也难往正路上拉。
二河说:“人可以原谅,事儿不能原谅,我给你记着帐呢,滚吧。”郑玉富连连给二河道谢就是跪地上不肯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流:“二哥,你可怜可怜我吧,别让我白张一回嘴,多少赏我几个过日子的钱。”
二河这才明白,郑玉富道出老甜与郑三秃年轻时的那种关系是别有企图的,郑玉富记恨着老甜给他爹的光头上留下的那一道道血痕,这是变着法儿的找二河的小脚呢,谁让苏芹惹出那桩麻烦事儿来的,没有这一层阴影,败露了的郑玉富岂敢在二河面前死皮赖脸。二河缓和下了语气,说:“钱是靠人挣来的,你想挣钱我可以帮你,想从我手里勒索钱,做梦去吧,你也没拍拍胸脯想想,我张二河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吗?”二河说完,背起装钱的皮包,转身走向村子。
郑玉富坐在地上喊道:“张二河,你给我弄出血了,总该给我留一点儿治病的钱吧。”二河咬牙切齿地回敬道:“活该。”
二河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子夜,苏芹蜷在被窝里没有睡,惶惶不安地瞅着二河。二河一边说“解决了”,一边剥光衣服钻进苏芹的被窝。二河已经冻了大半宿,接触到苏芹的身体有着一种大地回春的温暖。苏芹缓缓地从被窝里抽出一根硬梆梆的东西,二河看清楚那是一根铁棒,躲在家中的苏芹时刻都在防备着敲诈者的袭击。二河为苏芹的警觉感到高兴,也为被窝里消除了铁棒的阻梗而兴奋,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爱情了。苏芹悄悄地问:“是谁这么可恶?”二河说:“别管他,咱该歇了。”苏芹说:“你不告诉我,我睡不着觉。”二河说:“是郑玉富这个瘪犊子。”苏芹惊得坐起来,说:“这小子是吃青屎的,咱可不能可怜他,越搭理他,他越害你。”二河说:“放心吧,两张纸条就够他蹲上几年大狱了,咱只是不想把事做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