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二年的接触，我才明白，好在我专卖饭摊，不用化妆打扮，人家会要。如果卖大货（行贩同行称专卖大黄鱼、小黄鱼、黄三等高档水产的摊主）、吃户，不化妆打扮你是不想做生意。整个市场没有不化妆的鳗筒、黄花鱼。质量稍微差一点的鱼档，不化妆打扮，卖给谁？只要稍微化妆打扮一下，就有人买，就能同质量好的抗衡。如黄鱼、小黄鱼，必用黄脂；硬头、黄三少不了黄脂配点胭脂红；红色的鱼、虾，必用胭脂红；墨鱼、鱿鱼，必用硫磺、甲醛；至于白鳞的鱼档，如带鱼、银鲳、海鲫，要想显示它的体表的亮度，一般用稀释后的福尔马林浸泡；为了使虾、蟹，看上去活灵活现，不妨在水里，放点氨气。你到松门进货，三八天，天气热，买蝉虾（卖虾的行贩称硬冲、白冲、鹰爪）、毛虾，必用虾药，加盐添冰；买蟹必用蟹药，打冰水。一能生重，二能把不鲜的蟹，冲淡臭气。这是保鲜的惟一办法。
做海水产生意，有一个原则：求鲜。
上道车关的行贩，说打扮，下道的我们，说化妆。上道只管骗行贩，真刀真枪，明摆；最多只给人小的竹叶或筷子头或算盘子或酱油醋碟加烂货、垃圾货，掺一部分在里头。让人少赚或有时亏本，他们只管自己赚钱，不顾我们行贩死活，少赚、赔本。下道不但骗人，还给鱼化妆，给虾套色，给蟹上药，叫人吃了，有损健康。不知是谁发明创造，让世人不得安宁。
至于什么没冰冻过的鱼，说成白鲜；没打过冰水的鱼，说成燥版；打了冰水质量差了的，说成走水；红鳞的鱼，放在外面褪了色，说成出风；最少的宽体舌鳎，说成竹叶；最小的带鱼，说成筷子头；最小的墨鱼，说成算盘子；最小的鲳鱼，说成酱油醋碟；单位里的职工伙食，说成开饭菜；政府部门吃的，说成官灶。
上面说到日子场头，拿我的邻摊的话来说：明眼人被瞎眼人骗。结婚，挑日子，必找算命先生。算命先生，都是瞎子。将结婚的人，挑来同一日。有厨师带着的人，生意忙不过来。起早排队买货，价格贵一倍，还要等。邻摊没厨师，问都没人问，人家价格便宜，货任你挑，没人要。你有厨师吗？如果你有三个厨师，你一年的摊位钿，就有了着落。有个厨师，外甥结婚，做娘舅的，不用说，这个忙帮定了。帮是帮了，买菜办酒，外甥当然让娘舅来办。一家人办多少桌菜，什么样的规格，商量了二天，最后敲定菜谱，让娘舅一手办来。新郎倌怕娘舅一个人忙不过来，给他添了一个人手，自己的妹子，娘舅的外甥女。娘舅不好回绝。结婚古历八月二十四日，买菜早一天。本来先买大货，鳗、鳖、田蟹、黄鱼、对虾。偏偏那天的结婚，是一年中最大的日子节，买大货，要排队买。外甥女有些不解了。邻摊有货没人问，更不用说，买了。娘舅为了支开外甥女，想了一个办法，借口太旺了，同摊主打了招呼，到别处买其它的菜。比如香菇、海参、腰果、花鲜、猪肚、墨鱼，还要做花色，雕刻龙飞凤舞用的大红萝卜、白萝卜，让外甥女在那里管。自己来买鳗、鳖、田蟹、黄鱼、对虾。本来前几天同人说好：外甥结婚，接钞票不好意思，像外甥这样有铜钿的人，二条中华无省。比接人家的每桌的钞票还多。人家代买货，摊主少不了回扣，外甥的，也不例外。所以要支开外甥女，怕外甥女说买来贵。这样的厨师，连外甥都不放过，何况别人了。
乡下有个厨师，帮邻居的儿子，办酒。乡下人讲义气，帮忙白帮忙，新郎倌客气，人家厨师反倒不好意思。碰上乡下什么菜都不缺，独缺膏蟹。那时候，膏蟹是门面菜，没了，当家人好像没脸面。膏蟹肥瘦，主人一概外行，派乡下的厨师进城买。本来厨师自己买来，也没有了这段精彩的对话。偏人家到城来，时间有余，找朋友聊聊，好几年没见面，怕生。城里的厨师是个活鬼，诨号滑头，一见面，就以为人家无事不登三宝殿，求他。一问，人家是来城，买酒席的膏蟹。朋友当作好心，定陪人家一起买。乡下的厨师，一再谢绝。人家还是要跟着，乡下的厨师，不知人家有鬼，感动得说不完的好话。二人上了大街，进了大菜场。只见菜场里，有买不完的膏蟹。乡下的厨师，感叹：乡下人，有钞票，没口福，要买像样的菜，只能到城里来，买。城里什么样的菜，都有。乡下厨师，只顾看鲜，偶尔问一下价，感叹：城里便宜。朋友在一摊前落脚，像似碰上熟人，开口：北门。乡下的厨师，以为朋友叫摊主。但觉奇怪，怎样有叫北门的人。摊主只管笑。朋友接着说：我这位朋友，要买膏蟹，你肥的给他。人家摊里剩下的蟹，全是空壳蟹。那有膏蟹卖。摊主不好意思动手。城里的厨师开始挑，他知道，一桌要几斤，空壳蟹里挑肥的，量要足。乡下的厨师一看不对劲，说：这蟹不肥？人家城里的厨师说：肥的我给你放在下面，上面这二只，不足，添数。乡下的厨师，开头只顾看菜场，不知人家捉的蟹。信以为真。秤了。摊主以为乡下人馋便宜，摆阔。只好说：我给你便宜点。滑头马上接话：哎！怎能叫你好少的，你已经给我们便宜了。少二元一斤给他。边说边用眼色，睇过去。人家摊主不好得罪人家，一年的摊位钿，全靠他的哥们来支撑。摊主只好说：你说来算数。朋友说：几斤？摊主说：三十五斤。朋友接话：壹仟陆佰捌拾元。摊主想说：少一点。朋友好像猜着摊主的意思，抢着说：卖给了我们便宜，怎样好叫你少点。话已堵死，人家摊主不是傻瓜。货买好，朋友送厨师，到车上，握着朋友的手，想说不敢说的样子，呆了一会儿，说：你蟹拿去，把得熬。乡下厨师一听，一时反应不过来，说：这怎能行？现在兴时整只煮。朋友接话：那空壳蟹怎么煮？乡下厨师一时反应不过来，说：那几只，没关系，我们做厨下的人，吃。滑头装作苦着脸，说：这多少没馋头，我以为乡下人摆阔，装门面，馋省，买便宜。特地到我朋友的摊，买。那朋友价钿一分啊不少，还都六七体的蟹。乡下的厨师听出话中有话，说：那你说，怎么办？朋友笑着说：只有一个办法，我教你，你拿去对切，把得熬，再准备鸡蛋或鸭蛋，蛋清做羹，蛋黄调成糊状，慢慢地乘锅沿流到锅底，煮熟了，看上去，满是膏。乡下的厨师，心里头，快气疯了，讽着朋友，说：怪不得有人说你办事情，只管自己的腰包塞满。你都靠这样的手段，赚钱。滑头哈哈地笑着，走了。厨师只好在车里，翻出看看，不看不要紧，一看整个人都气坏了，全是空壳的蟹。乡下的厨师，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只好打肿脸充一回胖子，全把它扔进车站的垃圾桶。这样的蟹，拿去不倒霉死格。乡下的厨师，本来有钱带着，只好自己垫上。忙打的，去重买。乡下的人，忠厚，怕原先的摊主看见，离得远远的，买。一问人家的价，人家的蟹，满肚膏，让他自己开价：三十五元，一斤。厨师呆了好长一会儿，不敢挑。怕自己听错了，重问了一句。人家还是这样的价。厨师忙解释，说：我买多。他还以为买多贵。人家摊主意会讨价，说：少二元。厨师一呆，开始挑，人家摊主帮忙，尽挑肥的给他。厨师当作随便问：你们卖蟹的，有个叫北门的。摊主呆了。说：卖蟹班人，我是知道的，没叫北门的。乡下的人继续问：那我朋友跟人家摊主打招呼，说：北门。摊主问：你的朋友是厨师？乡下的人一听，愣了。人家怎样知道，忙说：是。人家继续问：你是否跟人家买膏蟹？厨师听呆了，人家摊主这么准。忙答：是的，是的。摊主说：那你上当了？厨师不好意思，笑。摊主说：你买了？厨师点了点头。摊主说：你买来伍拾元一斤。厨师愣了，人家摊主怎样这么准。忙说：真的。后来算帐的时候，朋友叫他少二元。摊主说：这我知道，这是遮眼法。厨师说：什么遮眼法？摊主说：遮眼法，就是厨师同摊主，用行话打招呼，谈价格，到时候，吃回扣。北门，就是五十元。人家一到摊前，就发出声号。乡下的厨师，一听，不敢相信，但不得不信。明摆着的事。乡下的厨师，从此不跟城里的厨师往来。路上偶尔碰着，如同陌生人。
厨师吃回扣成了气候。有些摊主，抓住厨师吃回扣的弱点，价高得离谱不说，子头小的充数还觉自己赚得少，给你数量不足。有个厨师带来的生意，要买竹子蜻，而他的老生意，不卖这样的货。老生意，怕自己的老主顾，一次二次买人家的东西，会被人家拉去。主动帮忙。过了几摊有，买，本来二十三元一斤的东西，变成三十八元一斤，这对摊主来说；正常！这样，下次我卖给他贵，也不显得贵。说好了的，每只壹两半上。第二天，摊主也是厨师，去帮忙，给人家厨师做下手。有个帮忙的下手，问摊主：有人说你们菜场里，吃回扣？伙计杀伙计。摊主说；吃回扣是有，至于伙计杀伙计，我没听说过。说话间，有人插科打诨，说：这个竹子蜻，大小差远。摊主一瞧，有点气，生意促成你，你倒把垃圾当大货卖给我的主顾。说：把半两了的，给我拎出来。厨师觉得难为情，摊主说：没关系，让我同他说。拎出来后，有人说：是否秤一秤？有人说：秤来噢，都过过秤，试试。不试不知道，一试差一斤二斤的，算讲顶少，差三五斤的都有。那竹子蜻，更叫人不敢相信。秤的人，以为自己眼花，叫人瞧瞧，还是差六斤，加上二斤四的小蜻，众人不信，以为秤不准，换一杆秤，老样子。好在都是厨师带着的人，没人敢哼一声。厨师亦觉奇怪，不是长生意的人，怎好这样做。第二天，帮忙的摊主，叫卖蜻的摊主，请客。人家以为你一主生意带过来，就要请，那这个口开了，今后你不管什么都可以请了。想赖皮，不请。帮忙的摊主，有点气，对着众人说：昨日的蜻，光数量就差六斤，讲好每只一两半上，半两的就有二斤四，退还给他，还没算，不用说一两上下。价格三十八元一斤，差多少钞票，叫他请客，他还不知情。听的人呆了。不是二十三元一斤？人家对着摊主，继续说：中华香烟拿二条来，请客。人家摊主只管嘴咧开笑。不请的样子。有人想起哄，人家从身上拿出拆了的中华，抽出一支，递。人家帮忙的摊主，便开口骂：“你当我是化子，一支香烟买不起。”那个厨师，本来在单位里，当厨师，来买菜。帮忙的摊主，忙叫他，让他出面，人家总卖帐。卖的摊主，一看厨师，忙用手，把人家的肩，一弯，拉去了。厨师回来，递给帮忙的摊主，一包中华，想塞人家的嘴。人家偏不要。厨师说：我也有一包。摊主说：二包中华就打发噢。二斤四，还没跟他算。主人家不知道，知道不骂死格。厨师红着脸，走了。
厨师吃回扣，人皆有知，好像天经地义了。那大酒店、快餐店的并伙计，就产生互相不信任，买菜一起买，或者派个帮工去计帐，是普遍的现象。有个面馆本来一个人采购，省人手。采购的人，满脸斑点，人一般长，不胖也不瘦，装作很规范，打条子，算帐。偏偏喜欢买我邻摊的鱿鱼。有一次，女的没来，男的不会打条子，叫我代打。他说：鱿鱼，三十斤，价七元半。我帮他打好。他说：多少钱？我说：贰佰贰拾伍元。他说：五元半一斤，多少钱？我说：一百六十五元。人家做生意，不但有回扣。有了回扣的人，人家必卖给他贵一点，或者质量差一点，要么数量少一点，或者放一块冰来添秤。这不，人家卖给别人，五元一斤，还是零买的顾客，任他挑。
时间长了，伙计觉得跷蹊，哪有卖鲜不变的价。私下出来打听。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四元到四元半一斤的东西，到达伙计的手中七元伍。那其它的东西，就不用说了。事情暴露后，先前的伙计，就无影无踪。新的伙计，高个子，有点胖，带着一个女孩，打工的女孩，计帐。这样一来，邻摊的这主生意，没了。这样不到一个星期，伙计开始轮换，隔日。后来的伙计，很瘦，又矮，新配一个女孩。只不见先前的那个伙计。不到二年，伙计看不见，只见跟着高个子计帐的女孩，手里捏着钞票，当老板，付款。另外一个女孩，在计帐。我几次在那里，跟着朋友，在吃饭。没碰上先前的三个伙计，本来生意很红火的面馆，也开始变得清淡。很少看到她们买几拾斤的鱿鱼、红虾，还有我五六斤的鲜美皮了。
喜事不用说，白事同样少不了。信不信由你。
自从听了朋友说的话，我想证明他是不是在骗我，我打听。不打听不知道，打听了叫人吓一跳。他几乎说的全是真的。且有一点可以肯定，黄鳝是用避孕药喂的。怪不得谗黄鳝的人，不孕的概率这么高。原来黄鳝才作怪。那次朋友说的是真心话，只不过他看我吐个不停，才说开玩笑的。怪不得他那天说：“老话说得好：好心没好报。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