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引诱读者步入我的圈子，
来分担我的痛苦。
我仅仅告诉你，那时的那里
曾经有一个我！
——题记
“啊里，啊里巴巴！
啊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哦！哦！哦！哦！”
“去那边？”
她仰起头来判定晚上的去向。
舞厅里的宇宙灯轻松地跳跃着各色的光环。五颜六色的闪光灯俯冲着地面。引得许多行人抬起头来。那光束似乎在说：“快上快上。”来引诱我俩。
“百汇怎样？”
她似乎征求我的意见，其实，我早已征求过。何必！电梯刚好为我俩敝开。里面有一位很酷的小伙子，瞅着她显要的部位。我却迈着步子，踏着楼梯的第一格，来轻视电梯之功能。她站在电梯的门口，足足愣了我三步的路子。电梯的门关了。她像在球场里奔跑时忘了自己的篮板，裁判吹着鸣笛打着手势，告诉她：违例。
舞厅对她来说：好比没有陈景润时的哥德巴赫猜想。
那个很酷的小伙子，不顾我的存在，邀请我的同伴。我之所以用“同伴”两字标明她，是加强她身份的正确性。
我一个仅仅认识不到三天的女孩！
她红着脸，瞥了我一眼。我来不及想出办法暗示她，她已经开了腔：“跳不来。”
“跳不来？我教你。”
“真的！跳不来。”
“我教你，真的。”
可见，这位小伙子存心跟她过不去。其实，她说的实话。一个没进过舞厅的女孩的实话。换个人儿，会说“没兴趣”，让你没辙。
僵局，由她勉强地站起来，打破。使得许多舞客的目光，朝着她辐射。
“蓬——嚓——嚓。”第一步就给了她一个报复的机会。他那双擦得锛儿亮的鞋面，被她盖上了一个蓬的图案。
这一下，她慌得手足无措脸红不说，搭在人家肩胛上的双手，也不知怎么地滑了下来。小伙子似乎不在意，大概他懂得腼腆的女孩胆怯的心理。至少他发现她在这个位置上，存在着某种外来的压力和恐惧。
他装作挺自然的样子，跟着她跳那顽皮的步伐，顺着她时慢时快。
等到她稍许平静下来的时候，舞曲戛然而止。
她瞟了他一眼，表示着歉意。
小伙子的眼睛迎接她的眸子，并无恶意地接收她的光束。
女孩开始不把我放在眼里。在舞池边的一个角落，他启发她。
她认真地瞅着他的脚跟。他单一地迈开女子斜东的三步，接着三步的斜西。嘴里不停地念着每一步的舞曲。“蓬——嚓——嚓。”
“你来。”
她被他的真诚所打动，懂得了他的用心，并非有某种目的。她放心地在他的面前，换了他的版图：斜北和斜南。而他一直为她担心，捏着的拳头在空中敲击着每一个节拍。
“对嘞。”
她欣喜若狂，摊开手。他才开始认真教她起步时的双手搭肩捏手的规范。
“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尽情挥洒自己的笑容，爱情会在任何地方留我——”
我全神贯注看他俩的表演，从欣慰到嫉妒。
“朋友，这里有人吗？”
我无心回答。
“对不起。”
我感到迷惑。是否桌上的咖啡、鱼片和瓜子，改变了他的主意。
他走了。后面跟着一个袒露双肩、全身绫罗绸缎的小女孩，转过身来，正好同我打了个照面。我似觉面熟，但记不起这熟的程度和印象。她那胸前嵌着的白色银丝水仙花，在紫外线灯的照耀下，像刚刚绽开状，特别刺眼。她那裙下时隐时现的白色长筒袜，好像在发雾。显然，他向我标明他还有一个伴儿。
我深深地呷了一口咖啡，似乎品尝到了一种异样的苦涩。
“心情就像风一样自由，突然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我——”
我的眼睛在舞池里走神，宇宙灯的风采在我眼前逞能，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小灯泡，在固定的位置上跳跃着各自的舞姿，扫描灯像探照灯般地在她的脸上眨着狡诈的笑容。她好像鲤鱼浮出水面时的那种情态，站在我的面前。
“不认识我？”
也许我的眼里有这种疑惑，被她发现。我总不好意思承认这一尴尬的逻辑推理，让她得逞。她摊开的手邀请状。
“对不起，我没兴趣。”
我说出的话，像是抱歉，其实，是报复，是瞟面的外衣。
“没兴趣，到舞厅来，干吗？！”
这也是！在她的眼里，舞厅就是跳舞的场所。
偏在这时，舞曲的声音低落下来，暗示着人们小憩一会儿。同样暗示着她只有同我闲聊的份。
“我发现你好久没进舞厅了。”
是的！整整一年。我想说，但我不能向她低头。
“那个女孩是谁？”
她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戈！”
我为此一惊。那一声“戈”的昵称把我慑住了。
“你还记恨我，不想告诉我。我不怪你。”
“不是……”没等我把话说完，有一个人匆匆地横在我俩中间，带着一声嗲气。
她的眼睛乜来人一眼，随即越过我的后面。表示着她的愤慨。
我不知道如何对待她消除我们之间的隔膜。何况我的同伴充满着醋意。
“俐，探戈。”
那位曾经有礼貌的小伙子，喜形于色地跨过来，打着昵称盖过脖子上的所有部位。
显然，舞曲帮了我的忙。
她不知探戈的难度，妄想那位时髦的小伙子，再来拍她的马屁。她用那双勾人的眼睛，漫不经心的样子，在他的眼神里横扫。
在她眼里，我依然是个舞盲。
我发现晚上的气氛不利于我。我并非嫉妒她用目光去邀请别人，仅仅俐的出现使我感到恐惧和不安。
“丹，我们走吧。”
“这么早就走？”
是的！我想说，但说不出口。人家正在兴致的时候，怎忍心看人家是一副耷拉着脸。如果我不去邀请她，恐怕她的来世跨进舞厅一步都会成问题。如今我意识到她，不像我想像的那种羞涩的女孩，至少目前的处境，容易使她改变。
俐的舞姿轻盈、优美。她那双眼睛自始至终不停地向我瞟来。我不敢迎上去接应。
“你看着我！”
遥远的声音，有这么一句热烘烘的腔调，在乞求着我。
大白天，看她也无妨。当我把眼睛停留在她的瞳仁里，发觉自己上当。阳光穿进树林，映着她兴奋的脸庞，依偎在树上。我的脚不听使唤地走近她。她却闭上了眼睛，等到她待得不厌烦时睁开眼睛看着我，好像我一直在欣赏她闭着眼睛，在养神。气得她对着树干，狂吻。两行泪水，如决堤的闸，扑簌簌地下。她那饮泣的波律，有节奏地支配着肩胛，一下一下地抽搐。我还有什么理由摆君子风度。但我没有胆量把她的身子扳过来，搂着她的脖子。仅仅用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以示弥补对她的不幸。
那时，我没有现在这样开朗，特别在女孩面前，有那么一层胆怯的心理。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说明当时我没有冲动之下，用嘴唇舔尽她的泪水。毕竟她随即把头埋进我的胸脯里，往里钻。至今，使我一想起就感到生生地痛。当时，我却没有被动得搂起她的脖子，仅仅让我的胸襟弥补我的不足。
赔个不是！
俐生就一副漂亮的面孔，引人注目。身段的婀娜多姿，跳得轻盈、自如，像浓烟在空中飘荡。乘着微风，袅袅而起，更叫人目不转睛。
我为什么不去描写她的五官如何端正，头发如何潇洒，为什么不去点厾她一个特征，就使人认识她。请原谅我如此保密。这种保密对于我来说：福份、享受和占有。
记得那天下山后，我邀请她跳舞。发现她情绪低落。是不是我做出越轨的动作，使她伤心。
“跳个舞，怎么样？”
我的同情心占了上风，想打破她的沉默。
“我不想跳，你知道吗？我晚上一直没有跳。”
她的话音，羼杂着泪水。使我的心，一阵颤抖。
“我求你。”
我好像不是一次说这样的话，但目的不同，场合不同。
俐的手无奈地搭在我的肩胛上，哆哆嗦嗦得难以迈开步，握着的手的脉搏，似乎在蹦跳。
我的心情同样沉重，全身的血液，汇集在手指上，好像会弥补她的心脏。
显然，跳舞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
我的脑子里翻腾着，胡思乱想。有好几次把她撞在别人的身上，让她出够了洋相。说对不起。
记得第一次她来约我，去爬山。那时的她，穿着一件袖管都翻白了的工作服，脸蛋儿没有一丝涂脂抹粉的痕迹。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那时的她，在我眼里，除了天真、幼稚、浪漫以外，纯洁得不能再纯洁了。反倒使我尴尬得像个小女孩，有趣地问她：“还有谁？”
她笑而不答。我就乖乖地跟在她的后面，好像她刚从战场上浮虏来的浮虏。她把我带到她的同伴家，集合。还用她的目光，扫了她的同伴一圈。好像在问：“帅不帅？”
舞池周围坐满了人。门口却涌进一批舞棍。一个游猎般的舞者，向我打招呼。
“怎样不跳？”
“……”
“没有伴儿？”
我一直不语，使得他为我设想，如何安排下一个节目。
其实，我的伴儿，一直搭在人家的肩胛上，把我搁在一边。那“蓬——嚓——嚓”的节奏，领会得如此默契，恐怕我过去正规训练个把月，也比不上她。正是一块跳舞的好料，却不过她自己还没有发现这种天份。仅仅用眼睛盯着人家出神。
“我给你邀请个来。”
“别……”
我话还没说完，他仅用一个眼色把他的伴儿的双手让出来，搭在我的肩胛上。好像她不这样迅速，就怕我会不领情。我不得不协作握手表示响应，不得不说句心里话：蓬嚓嚓的调子，对我来说：小事一桩。
“蓬——嚓——嚓。”
“听舞曲。”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教我。这是我迈出的前三步。一时适应不了都怪我好久没跳，比较生疏。等一下就是我教她。这不是我说大话，确实，她的步子迈得不轻盈，就在于她关键的一环，没有用脚尖轻轻地踮一下。
“你跳得相当不错。”
不用三分钟，她就表扬起我来了。
如果我心情愉快高兴时，把她旋转得昏头转向，让她讨饶，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样不成问题。
舞曲的调子，引着俐跳到我的近旁。
“戈，下一个我同你跳探戈。”
她妄想我回忆起那不快的往事。那“戈”的昵称，除我俩心照不宣以外，谁都不知。
凭着她熟练的舞姿，完全有把握贴着我跳下去。我想摆脱她，反而把我的伴儿，不止一次撞在别人的身上。扫描灯看上去故意在她的脸上停留。她的鼻息气流飘向我，使我感到头晕目眩。
最终，她的手轻而易举地搭在我的肩上。
既然，她付诸行动，我没有理由让她紧急刹车。连她的伴儿，都已经在说句公平话：“陪她一下。”人家的爽快不得不叫人陪她绕几圈。舞池这么大，不会容不下我们俩。
看她的兴奋劲儿，好像我会马上给她怀上不是她“丈夫”的孩子。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有一股热流传递着我们的血液。湿润的双手粘贴着，意味着倾注感情。
过去，我们交往频繁，能够达到这样默契，恐怕第一次。从前，我们俩的激情存在着阴错阳差。我冲动之时，她像水缸里的水一样平静，我哪有勇气滴一点水，让她泛起层层涟漪。她控制不住时，扑进我的怀里，我的血液却在沉睡状态，很难适应她潮水般的袭击。
我们不幸的根源，恐怕就在于此。
舞厅里的灯光，大多有一个空间特别暗，一步之差都很难发现鼻子上的位置。更不用说对方的面部表情。只有眼睛如镶在空中，像两颗星星，不停地闪烁。她趁着这档儿，不时地送来秋波杨花，凭我生就的胆量，竟也不敢对着1/2秒。我不是标榜自己。人有七情六欲，就在于你发泄的场合不同而已。
我的眼睛有充分的理由避开她火一样的瞳仁。我想尽快结束这场游戏，来卸掉自己的精神负担。她却在丹的旁边单踢时，假装一滑，把隆起的乳房快速地压在我的胸脯上。我的心脏几乎蹦跳着想出来陪她玩几圈。此时的所有灯光好像忽然暗下来，暗示着我拥抱她吻她，如同在我的房间里拉上窗帷一样，成为另一个世界。
这时刻，欣赏舞姿的人好比从窗缝里窥视那天地，看到的是一叠模糊的影子。
记得那天晚上，她告诉我，她草率地躺在树林里，任凭夜色伴随着她的嚎叫。派生出她一生的遗恨和对男人的恐惧。我重重地掴了她一巴掌。
我呆了。呆得说不出半句话来，着实叫人埋怨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她的不幸。
她走了，走到门口。就控制不住哭出声来。仿佛对着月亮星星诉说自己的不幸和痛苦。认识我俩的人，谁都知道，她从来没有受过我这样的待遇。
我却躺在床上，无法小憩已经沸腾的血液。几乎借助欣赏那套世界名画——裸体肖像，来聊以自慰。我知道自己买这套名画，并非欣赏名画的艺术，无非是找那位漂亮的小妞，开心开心，调侃调侃。让她在泛起的红晕中感到卖名画也是一种精神享受。我知道，这些名画标明裸体，其实，进口时海关作过表象手术，仔细看上去，好像外国的美女是有双层的皮肤和双层的色泽。特别在那显要的部位，好像有一样工具还粘在那里，模糊得任凭你自己去想像、去复原。
画毕竟是画，最漂亮的眸子，也不会给人丢几次眼色。它仅仅填补人一时的空虚。
我终于意识到俐的存在。
俐顺着我退向观众席。我知道在最后的音节里把她带到原来的位置上，才是跳探戈的人显示他舞姿完整、优美而协调。
舞曲终了，但人的感情和意念却在复燃。如我为她写的小说里，编成的歌：“只要你一个眼神的使唤，只要你点一下头的意愿，只要你说一句我爱，我的胸怀向你敝开。我是否可以重新提起我的爱，只要你一个眼神的使唤，只要你点一下头的意愿，只要你说一句我爱，我的胸怀向你敝开，永远向你敝开……”
我的手，久久不能收回。
“我想同你再谈一次。”我摊牌。“说心里话。分手吧，别惦记着我！”那时，我把这句话写了上百遍，信封撕了上百只。还是没有告诉她，让她默默地承受着这句话的份量。我猜想由她命名的“戈”的戈，今天说这句话时会使她有与自己一样的感受。
“对不起。”
惩罚！终于对准我，使我孤零零地呆在舞池里，足足三分钟。
我的心，几乎在哭泣，在流血。
我后悔自己说出心里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