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俩上了岸。我教训起一撮毛来,“你看看这口塘,既没有茭白墩,也没有水草墩,没有菱草,也没有条石。你叫鲫鱼藏什么地方。你把锄头东一枪西一枪,有鱼的话,早已逃到水中央。轮到你一撮毛摸。”一撮毛被我一抢白,没话了。我把他们带到筻里王的那口大塘。四面都是竹子。太阳光从东南角照来,塘里只是竹的影子。而塘的四角,都有一定的间距,留给大家洗马桶担水灌溉。我站在一角边,对着一撮毛说:“我们就从这里下,淌进去。”当我淌到茭白墩边,拿起锄头,对着茭白墩外一公尺,敲起。一下紧接着一下,大概五、六下,我叫一撮毛开始慢慢摸。双手贴近塘底,虎口向上,往茭白墩脚摸。我摸到了一条四、五两重的鲫鱼,轻轻地抛给岸上的土八路。一撮毛摸着摸着,大叫一声,“有一条很大的跑嘞。”跑嘞有什么用,我想说,刚好有一条往我脚背上游。我的双手来不及伸过来,跑嘞。我还有什么好说呢。我再摸到了一条小鲤鱼。鲤鱼肉怎能同鲫鱼比。一撮毛摸过来,刚好同我的手相近,我又摸到了一条三、四两重的鲫鱼,一撮毛轻轻地说:“让我来。”我以为他不让我转身,递给了他。一撮毛一接手,就说:“我摸到一条蛮大的。”抛向土八路。原来他想贪功。土八路看看,也下来了。我说:“我们往竹根下摸,保证多得很。”我们三个人,在竹根下摸了摸,一共摸了七、八条。我看看太阳快到头上,怕雪萍灵芝焦急,说:“我们够吃了,回去吧。”一撮毛跟土八路同一个性子,同时说:“刚刚摸高兴起来,怎样就不摸嘞。”没办法,再转了一个墩,按开头的那样子,敲起。再摸了四、五条,一撮毛土八路算是心满意足了。我急急上岸,想早点回去。一撮毛随手掰茭白,我知道制止不了一撮毛,只好说:“掰几株来算了。”我在岸上,看着队长从自留地边往我们的方向走来,我怕队长听见,轻轻地说:“队长来啦。”一撮毛呆了一会儿。队长走到我的旁边,“小光,有客?”土八路在我旁边穿裤,我说:“是的,队长。”一撮毛在水里大气也不敢出。队长说:“摸鱼招待客人?”“嗯。”队长往箩子里看,“小光,你们吃泥鳅、黄鳝?”“嗯。”我不想队长久留,回答的话,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泥鳅、黄鳝?我们都喂鸭子、鸡的。”我不回答,队长会不会想我这个人不懂礼貌什么的。“泥鳅、黄鳝好吃得很,又有营养。队长!”偏偏一撮毛还在水里纳闷。队长还不想走的样子,继续他的话:“小光,你们打来五步蛇干啥?”“我这个朋友,从东北支边来,说蛇鲜甜得不得了。”队长往水里看了看,刚好有二株一撮毛来不及藏的茭叶浮在那里。一撮毛假装游泳,趴在茭白墩上,两脚不停地敲。队长好像随便说的样子,“小光,近几日队里的园头,经常有人偷去吃了,你防着点。”队长痛苦的样子,走了。我知道队长妨于主任的脸面,不计较我们的恶作剧。等到队长走远了,我又妨于土八路在场,不敢斥责。
回来的小岸边,有一块自留地,种着小白菜。小白菜尽头有一行大蒜、一行葱苗。一撮毛随手拔来半行大蒜,扭了一捧葱苗。我给了他一拳,说:“你这个人还有点人样吗?人家自己吃鱼解腥,摘几瓣蒜叶,要么割几瓣葱苗。”一撮毛本想还手,瞧了一眼土八路。土八路反而显得尴尬状。
我知道自己失控了,快步地走着。到了队部,雪萍跟灵芝早已烧好了饭菜,在等我们。雪萍第一次吃泥鳅时的样子,敢着比小孩吃药还难受。眯着眼,夹来的泥鳅肉,像沾来的酱油醋。她现在觉得泥鳅红烧、黄鳝生炒或者泥鳅清炖、黄鳝做成鳝丝,再配上佐料,往油锅上炒再下。好吃得很。吃这些东西,我们随时都有。春耕一到,泥鳅,田间里都是。小田路上有洞,就有黄鳝,再把黄鳝钓穿上曲蟮(蚯蚓)往里伸,大的黄鳝吃上还有响声,只要一手往外拉,一手准备捉。更有趣的是,用一根小竹枝,把曲蟮穿进,傍晚放到田里的秧苗中间,或者随便插在浅水沟中。夜间,黄鳝出来找食,曲蟮的腥味让它上当。只要带上手电筒,节约点提着煤油灯。带上黄鳝箩。这阵子,不可用手捉了。一是手伸不到那里,二是黄鳝光滑,容易溜走。一般用“火钳”。火钳两边用十几号铅丝或者铜丝,顺序缠几圈,对着黄鳝中间一夹,保准十拿十稳。人又轻松。这里应该说清楚一点,为什么一定要插在秧苗中间,主要防黄鳝把小竹枝拖到洞口。要么把有曲蟮穿上的小竹枝,放进笼子里。再把笼子放到田里、水沟里、河里,钻进去的有泥鳅、黄鳝。有时钻进满满的,到早上收来,全死了,只有喂鸡、喂鸭。有时候,水蛇也会钻进去览食。夏天的中午,太阳一照,人走过去,泥鳅就翻了滚,钻进泥里,让人一摸一个准,且不想逃的样子。秋天、冬天,田水干了。拿上锄头,照田里的一个小洞,捞下去,保准有一、二条泥鳅或者黄鳝准备过冬。
雪萍与灵芝,虽然早二天认识土八路。但不知道是我们孩提的好友。我把战利品全倒出来。一撮毛洗他最爱吃的泥鳅了。一手剪刀,一手捉,从嘴头往肚上一剪,快得很。换上我,泥鳅单手是捉不牢的。更不用说杀了。至于黄鳝,吃多了,杀的工具也齐全。一块八、九公分阔,三、四十公分长的板,钉上一枚三、五公分长的钉。黄鳝头往钉口上一扎,一把小刀,从黄鳝的头背上一戳,从头划到脚,再把骨头翻出来,刀子从划过的地方,横刮到底,肚肠骨头就跟下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但不能洗。洗了味道就差远了。至于五步蛇,我就不想说了。倒出来的时候,差点把两个女孩吓晕了。这样的活,本来犯不着客人自己动手,但土八路的规矩,叫谁客气得了。“杀蛇,不能用刀。刀子划到那,腥臭跟到那。烧蛇更不能用铁锅。铁锅烧成的蛇,就走味了,不好吃。”凭土八路这样的话,杀蛇就不简单的事了。土八路先削竹片,像刀型,蛇头扎上绳,挂在树上,竹刀从蛇头肚边一戳一划,剥!跟我杀黄蟮差不多。只不过蛇肉雪白雪白。杀好后,土八路又有他的规矩,蛇不能洗,整条蛇盘在碗料的茶缸里,添上适量的姜末、蒜泥、水、白糖和盐,整个茶缸放进锅里,准备清炖。
其它的菜都烧好了,我把清炖蛇的茶缸放进锅里,添上柴。大伙儿早已坐定,等待着我伸筷子。一人一只小酒碗,倒上半碗的烧酒,大家开始推让着。我深受烧酒的威力,仅仅抿了一口。这样吃了一阵,一撮毛建议,大家自我介绍一下。两个女孩听笑了。无非让土八路与两个女孩相互介绍一下,不就得了。
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到一定程度。土八路说:“蛇肉该熟了。”一撮毛站起来,准备揭开锅,端上来。两个女孩连忙说:“蛇肉不要端上来,我们看着就想吐。”这怎能行。看样子,一撮毛在等吃蛇肉呢。好在两个女孩也识趣,匆匆地吃了几口饭,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吃。”土八路说:“你俩怎么不吃呢,蛇肉鲜甜不说,还清热解毒。”她俩要走了,土八路还在叫。她俩不好意思,毕竟土八路是客人。“我俩就坐门外好嘞。”一撮毛掀开锅,一阵蒸气往他脸上冲。我只好硬着头皮在陪着他俩。一撮毛觉得汤手,连忙用擦桌布垫,嗖地将茶缸端上桌,还有脸吹吹手指。这么怕烫?一撮毛忙夹了一口往嘴里塞,手烫嘴不烫,还没咽下,连忙喊鲜,重伸筷子。我问:“土八路,你去支边前,从没听你说起过会吃蛇肉。”“哎!你不知道。我们那个农场里,有两个广州仔。”“广州仔?”“广州仔,就是广州人称小伙子的意思。他们专捉蛇、老鼠吃。当时我们还笑他们呢。等到我们闹得荒没油水补充,看到他俩面红有光泽,也伸出筷子尝尝。不尝不知道,一尝把人勾住了。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让他俩个每天吃个够。”“还吃老鼠?”“嗯。广州仔说,老鼠在广州是高档菜,吃的时候,头还是活的。老鼠这盆名菜,还有个专名:三声叫。”“吃活老鼠?三声叫?”“不骗你。听广州仔说,筷子伸过去夹,老鼠叫一声,蘸点佐料,老鼠叫一声,送到嘴里嚼,老鼠再叫一声。所以叫三声叫。”“你吃过吗?”“老鼠我不敢吃,怕染上鼠疫。”一撮毛只管自己吃,半条蛇下肚了。我说:“土八路,你吃。不吃,好如一撮毛那张嘴。”一撮毛见我这么一说,筷子放了。土八路说:“一撮毛,怎样不吃了,怕不成。”“我吃得够饱了。,你也尝尝,味道说不出的好。”我正在矛盾。一撮毛在喊:“雪萍、灵芝,你们过来尝尝,恐怕以往从没吃到过这么好的东西。”“一撮毛,还是你们吃好嘞,我俩不吃。”土八路边吃边拿起筷子递给我,说:“,你也尝一口。”
“我确实不想吃。”我坚持着。
日本人称泥鳅是活人参,而我们的老乡说喂鸡、喂鸭。营养学家认为黄鳝的营养,是别的活食无法代替的。它有大量的维生素、黄连素等。至于泥鳅我不敢说,但黄鳝是别的肉食类无法比拟的东西。它不需要交配,小的自然产卵。大一点的一般二、三两的,就没有卵子。黄鳝一般不会死,除非外力所为。它死了,在水里发出一层黄油,包围在身边,使其身不会腐烂。仅这一点,它比什么都强。有如此优点,我觉得它的营养一定非常好。何况我们的老乡,在温饱都无法解决得了的时候,视这些营养而不顾,敢着叫人无法理解了。至于土八路的蛇肉、广州仔的老鼠三声叫,我们这里更谈不上有什么市场了。人人都怕老鼠、蛇。如果嘴馋,山里头有山鸡、野兔、穿山甲、猫头鹰,应有尽有。
我转业回来,爸爸妈妈自然高兴。碰到熟人,熟人说我没什么变化。怎样没变化呢。在外八、九年,如果那次探家碰上,也有五年多了。我往镜子边一站,才知道变化大不说,光脸上的腮帮子钻出来,密密麻麻的胡子,同照片上五年前的我相比,至少稚气全没了。人长高十几公分不说,胸部的肌肉之发达,叫健美运动员站在我旁边,也相形见绌。观众还以为我是健美运动员。走起的路,更是以往无法相比的。骑马惯了,走路的姿势,也全变样了。矫健,灵巧,雄赳赳,气昂昂。目光,炯炯有神。
虽然没权,一个小秘书管管别人的地方,还是有的。别人相求在领导面前说好话,不说提拔,提醒话着,总比不说强。有时整理汇报材料,那些企业领导、局委办的小科长,有那么一点黑,总叫人笔下留情。说:“你到企业去,几个像样的国营企业领导,都可以打招呼。”他帮我排了排几个单位,各有它们的优点。要想学技术,八一机械厂不错。要想有机会出国,罐头食品厂有利。论福利,酒厂最好。我想想,像我目前的条件,还是去酒厂,福利毕竟是实的。二天时间就把我的事办好了。且像我补刚刚退休的保卫科长的缺。
明天,我就要上班了。
小日本的工作,把他办好了。土八路就有点麻烦。现在国营企业招工都要经过考试,集体所有制的企业,土八路又不想去。土八路以为我向爸爸打一声招呼,事情就可以解决得了。
其实,我爸爸相来不喜欢我插手他的工作。他也不喜欢办无原则的事。我明天就要上学去了,只好让来办。说:“对不起,小将。”土八路开玩笑地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知道,雪萍的车票,就在我的旁边。这是的功劳。现在,长途车票要开后门,至于到上海的车票,特别紧张。整个市区到外地读书的人,几乎都要经过这里,再转上海。我走的时候,本来爸爸要送我,临时爸爸有要紧的电话会议。妈妈出差本来赶来送我,偏偏碰上汽车中途出事。我的一家时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反而觉得一个人多么轻松自然。不用探出身子去安慰那些相送的人。有笑的,有哭的,有嘱咐了不放心的重复嘱咐的,听了叫人心寒的:“你到了,一定要写信。”“你读书要用功,不要让爸妈不放心。”“自己身体要注意,在外就靠你自己。”“吃饭不要省,钱不够用,马上写信来。”有不放心的家长,准备送到学校。应届生岁小,父母不放心的,大有人在。
雪萍来了,雪萍一家,几乎全部出动。全打着雨伞。雨滴滴点点地下个不停。本来送的人,不许进站里,有在,车站这些小地方,谁敢阻止。小日本土八路也来送,跟在后面。雪萍像丢了魂似的,却在转身往后看。大家跟着她的目光,不停地扫射。车快要开了,她的父母催雪萍上车。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行李架上放满了包裹皮箱,有的还带上被子。车起动了,雪萍站在门口,往进站口望。验票的人,说:“关门了,不要站门口张望。”车开了,开得很慢,在停满车的旁边周转。雪萍的父母跟着,一再念叨着:“雪萍,行李放在你的座位上,你要小心点。”
我坐在座位里,余下的地方,全是雪萍的行李。新皮箱一只,新旅行包二袋,软布袋三包。女孩,总比男儿多带东西。我把自己的头,用关衫严严密密地盖上。生怕雪萍发现。雪萍站在座位旁,呆了好长一会儿。毕竟雪萍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告诉我她的起程、班次时间。她的意思很明显,让我送送她。她还告诉我,她没有通知其他朋友。我知道她的用意。她不通知,也会来送,何况她的票托他买来的。我一再回答她的,我肯定到车站送她。我还在电话里跟她开玩笑,一定把她送到大学里。听她的口气,她以为我油腔滑调。
车开出站了。加速着。车箱里时常抛起,晃动。雪萍的手拄在靠背上,显得无奈的样子。好在我们的座位顶前排。雪萍把行李皮箱横躺在地上。下雨天地上有泥浆水,只好让皮箱委屈点。二袋旅行包放倒在皮箱上。超过了我们坐的位置。一只软布袋摊开,像一本书摊在包上。一只软布袋摊在座位上,人坐在上面,另一只放在大腿上搁着。车速加快后,晃动的幅度也大了。雪萍不时地敲向我。说:“对不起。”
我装作睡得死死的,在打着呼噜。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偷偷往窗外看,外面亮着许多路灯。路灯过后,车速减慢了,车子往一个院子里弯。车停了。司机说:“下车好吃饭噢。”旅客开始下车。有的交代同伙:“你先看住行李,我去小便,再买点吃的,就回来。”有的同座轮流,渐渐地下了。验票的说:“全部都下,不吃饭的也要下。关上车窗。”雪萍下了,我穿上衣裳,也下。司机关上车门,关了车厢灯。外面一片漆黑,十几米外分不出人影。只见好多旅客跟在司机验票员的后面,走向餐馆。我不知道雪萍往哪个方向走。十个九个女孩先往厕所,十个九个男子先到餐馆吃饭。我只好随大流,先吃后屙。
为了避开雪萍,我往饭厅里一扫,只见雪萍在饭厅的正中间,开始吃来了。我随便买了二样菜,一碗饭。坐在远角边。边吃边偷看。雪萍吃好上厕所,我吃好后,往相反的墙角边,乱泄。上车的地方,谁也看不见谁。而我早早地排在最前面。司机打开车厢灯车门,我冲进车厢,把拎着的衣裳,盖在头上。等了三、五分钟,雪萍才上来。司机叫验票员,看看,到齐了没到齐。验票员数了数,说齐了。司机才开车。夜间,有人真的开始打起了呼噜。雪萍也开始有睡意的样子,靠在我的肩胛上,好久好久。
我也睡了。
上班了。第一天上班由陪着。一走进厂区,迎面扑鼻而来的酒气,熏得我头发晕,脑发胀,双眼刺得会留眼泪。我会喝酒的,且三、五斤黄酒我都没问题。厂长召开了厂中层干部、警卫人员会议。会上介绍我的一些情况,任命我为保卫科长。这样我就大大方方地接受厂长的任命。会散了,厂长找我谈了厂里目前存在的问题。我只有接受厂长的意见,到警卫室做一名名符其实的保卫科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