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是一个娇女孩,一点力气也没有,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才把宋燕芳扶起来,又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才把宋燕芳搀到了房间里。
从此,宋燕芳一直也没有起床,杏儿看着她可怜,就给她送点茶饭,可是她一口也咽不下,还一个劲儿吐黄水,杏儿说,宋燕芳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杏儿没看见有人这样受罪过,看着宋燕芳在床上要死要活的样子,杏儿暗自落下了眼泪。
偏偏这一阵我老爸在塘沽的事情忙,杏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应该如何办,到前院去禀报一声吧,少奶奶说:“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落个为宋燕芳伸张的罪名,不向少奶奶报个信儿吧,真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谁又负得起这个责任?
在我们房里,桃儿对我母亲说,杏儿有好几天没有回房睡觉来了。
自从进了侯家大院,桃儿和杏儿两个人就一直住在一间房里,侯家大院里的规矩,佣人晚上必须回下房睡觉,无论主子房里的事多忙,也不许留在主子的房里过夜。负责管理这件事的,是吴三代,每天晚上他都要在下房院里喊一嗓子:“各房里的人都齐了吗?”没有人应声说“没齐”,他也就关好院门,表示主子房里再也没有丫环、佣人了。
杏儿没有回到下房来,桃儿一开始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老爸没在家,宋燕芳一个女人免不了有个害怕呀什么的,两个人在房里说话晚了,就留在小跨院里,院里又没有男人,也算不得是犯了什么规矩。
但是,杏儿一连好几天没有回房,桃儿觉得这件事不能不向我母亲禀报了:“是不是宋燕芳病了呢?”桃儿当即就想到可能是宋燕芳得了病。
“那你到后面看看去吧。”我母亲吩咐桃儿找个借口到小跨院去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事缠住了杏儿。
当桃儿走进小跨院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呻吟,桃儿心想果然是宋燕芳病了,轻轻地她推开房门,招呼了一声“杏儿”,不等杏儿应声,她就走进到房里来了。
桃儿走进房里一看,连她都吓呆了,桃儿就看见杏儿坐在床上,怀里半倒着奄奄一息的宋燕芳,宋燕芳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杏儿眼里含着眼泪儿,用尽力气支撑着她,唯恐宋燕芳一倒下就会死掉。
桃儿什么话也没说,她过来帮助杏儿把宋燕芳安置好,让宋燕芳躺在床上,还给她在头上缚了热毛巾,这时,桃儿才对杏儿说道:“你到上房里去一趟吧,少奶奶正等着消息呢。”
杏儿匆匆地赶到上房,见到我母亲之后,什么还没容得说,禁不住地泪水就簌簌地流了下来。我母亲还以为是她在宋燕芳房里受了什么委屈,正想安抚她几句,这时,杏儿就忍住眼泪对我母亲说道:“少奶奶,你说这苦命的女人又何必要生到这个世界上来?”说罢,她的眼泪又涌出了眼窝。
含着眼泪,杏儿向我母亲述说了宋燕芳怀孕的情形,杏儿说:“莫说她还是老祖宗的干女儿,莫说她还是大先生和少奶奶房里的人,就是她是一个罪妇贼婆,看着她这样受罪,人们也是要动心的。她呻吟一声,我必里就动一下,她吐一口水,我就打一个冷战,人的心怎么就这样软?这时候无论我如何想着她的可恨,我也是恨她不起来了。”
杏儿一面说着,一面拭眼泪,我母亲也是一面听着,一面流泪,听过杏儿姑娘的述说,我母亲当即就对杏儿吩咐道:“送她到马大夫医院去吧。”
听过我母亲的吩咐,杏儿立即走到前边来,找到吴三代,对吴三代说:“吴三叔,我们少奶奶吩咐,说是立即备下一辆车子,送后院里的姨娘去马大夫医院。”
吴三代一听,当即吐了一口唾沫:“呸,这侯府里的车子是她坐的吗?她也配,有病自己找医生看去。”
“唉呀,三爷爷,哪里不是行善呀?”杏儿央求着吴三代说。
“行善,也行不到她的头上。好歹得个什么急症候,自己快马儿走了算了。”吴三代还是愤愤地骂着。
“三爷爷,她身上不是还有侯姓人家的骨肉了吗?”
一听说此事与侯姓人家的骨肉有关,吴三代再也不骂了,立即,他备下了车子,只等着送宋燕芳去马大夫医院了。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新问题,谁跟着宋燕芳住到马大夫医院去照顾她呢?
我母亲当机立断,就吩咐说:“那就让杏儿再辛苦辛苦吧。”
杏儿听说我母亲要派她到马大夫医院去照顾宋燕芳,倒是也没有违抗,她只是撒娇地向我母亲说着:“反正少奶奶总是最心疼我,知道我最怕看这种事,所以就把我派去让我看过够。”
我母亲明明听出杏儿这是在说怪话,也没在意,也没许愿说回来有什么奖赏,就还是让她随着宋燕芳到马大夫医院去了。
宋燕芳住到马大夫医院之后,侯家大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宋燕芳住在小跨院里,虽说她也不到各房各院去走动,可是各房各院里的人,总是感觉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宋燕芳。这就象是吃饭时知道碗里有一粒砂子一样,尽管米是主要的,也是大量的,而砂子却只有一粒,可是这碗饭端在手里,就是觉得不放心,不知道这粒砂子什么时候会吃到嘴里,咯嘣一下,把一顿饭的情绪全破坏了。可是如今宋燕芳不在了,大家又感觉着这个侯家大院里少了一个人,尽管宋燕芳和任何人也没有来往,但这个人出去了,又觉得连自己的尊贵也显不出来了,人们又象是觉得自己的衣服少了一只扣子,虽说穿在身上也觉不出来,可是到底还是少了一只扣子,穿着不自在。
桃儿姐姐提醒说,给姑奶奶送个信儿去吧。我母亲当即就拍了一下手,立即夸奖着桃儿说:“怎么桃儿就想得这样周到,我还正没着没落地不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呢。”
大家族的规矩,媳妇儿一有了身孕,立即就要给娘家报信儿,还要给远近亲戚报信儿,表示让大家注意着,我们老侯家又要添丁了。宋燕芳举目无亲,她有了身孕,又应该告诉谁人一声呢?桃儿想到芸姑妈,也算给宋燕芳找到一个亲人了。也正好,南方送来了一批丝绸,我母亲说送去请姑奶奶挑两件,桃儿姑娘坐上车子,就到我芸姑妈家去了。
天知道桃儿到了芸姑妈家都和芸姑妈说了一些什么话,到了下午,门外响起车铃声,我的芸姑妈竟然和桃儿一起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梁家的两个孩子,梁小月和梁小光。
这一下,侯家大院里可热闹开了,先是吴三代的一声喊话:“姑奶奶回府了。”喊声传到内宅,各房各院里的人全出来了,连佣人也出来迎接芸姑妈来了,立时,侯家大院从前院到后院,人头攒动,你出来、我进去,笑语欢声地,可是就和过喜事一样了。
先是我芸姑妈到我奶奶房里问安,母女两个人见了面,相互问过了安好,我奶奶立即就把梁小月和梁小光拉了过来,很是为他们两个人能有我芸姑妈这样好的继母而感动得热泪盈眶,问长问短,从他们爱吃什么饭菜,问到每天上学要走多少路,一直问到同学们当中有没有人爱打架。最后才放他们两个到院里来,和我们见面。
从我奶奶房里出来,芸姑妈先到南院去看过一位奶奶,又到北院去看过一位奶奶,最后才来到我母亲的房里,并对我母亲说:“这次我可是要住些日子了。”
为什么芸姑妈就想起要回娘家来住些日子了呢?也有理由,正赶上放暑假,梁小月和梁小光还没有在我们家正式住过,还没有和我们小弟兄、小姐妹们儿建立什么感情;如是,带他们一起到侯家大院来住些日子,大家也好建立起一点感情,姑表亲、辈辈亲,表兄弟、表姐妹本来是世上最近的亲戚。另一个原因呢,说是芸姑妈出嫁之后,最想念我母亲,这次一定要回来好好说些话,才说上两句话,她两个人就把别人全忘记了。
直到第三天,我老爸说是大阪公司放假,匆匆赶回天津来之后,我母亲才猜出我芸姑妈为什么要回娘家住来了。
自从宋燕芳进了侯家大院之后,我母亲就没和我老爸正式说过一句话。在我母亲的心里,那个聪明英俊,博学多才的美貌少年侯茹之早已经不复存在了,他已经属于另一个人了,和我母亲疏远了,从我母亲的心里清除出来了。宋燕芳来到侯家大院之后,我老爸自然也要到我母亲房里来的,但他来了之后,我母亲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更不和他说一句话,直到我老爸觉得在房里呆得没劲了,自己再怏怏然地走出房去,我母亲也还是不和他说话。有好多次,我老爸把我拉过去,东拉西扯地似是自言自语:“这一阵公司的商务还真兴旺,上边说让我带上家人一起到日本看看去呢。”
这明明是说给我母亲听的,可是我母亲连问也不问一句,就象是她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又说了好半天,最后我老爸还是对我说着:“真若是去日本的话,大家还要做几件衣服的呢,我倒是有西装好穿的,听说日本女人也说旗袍好看呢。”
“该找桃儿姐姐洗脸去了。”说着,我母亲把我拉了过来,还嘱咐我说:“不许总往人家桃儿姐姐手里吐口水。”
我答应着,就出来了。我老爸呢,也跟着一起出来了,他自然不是出来洗脸的,我看了看他,他的脸不赃,就是有点红。
如今,宋燕芳住医院去了,我老爸又回到了家里,我的芸姑妈正好趁着这个大好时机,调解一下我母亲和我老爸的感情,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重新搭一座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