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莹回到了她五年未曾回来过的半坨子村的家。
五年的变化真的很快,现在的客车已经不像五年前梦莹印象中那么少,那么拥挤,那么破烂了,每天有很多班次。另外车也和城里一样又干净又宽敞漂亮,而个体承包的车服务态度也比那时好多了,哪叫哪停,方便多了。时隔多年,坐在回家的客车上,想想那年坐车出走时被赶下车的狼狈样子,梦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怨恨,倒是有点好笑。她想如果那时的客车要是有这么多,如果那个猪一样的女服务员能够体谅她,不把她撵下车,也许这后来的所有故事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她想起了雨霏那天说的话,觉得真的有点道理,这冥冥的人生,开始和结果都很难料,有时真的不是用对和错能说得清的。
梦莹给父母姐妹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好几个。下车刚一走到村头,她就看见了那几棵高高的杨树,在微风中摇动着,那树下就是自己朝思夜想的家啊!一切还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初夏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青稞已经齐腰高了,碧绿的颜色一片连着一片,一眼望不到边,一阵风吹过去,便摇起一片哗哗的响声,那声音一直跟着风儿飘出很远很远。家门前那条小路还是那么弯曲,那么毛草。不过在屯子里那些老房子中间,倒是明显多了很多砖瓦房子,这使梦莹家的老房子显得低矮破旧了许多。看到这些,梦莹的鼻子有点酸,她为父母的辛苦和操劳感到心疼,在她的想像中,他们一定是很老了,他们会认出五年没回来过的女儿了吗?
梦莹已经来到房前的那块小菜园子前了,这儿到家门口只有几十米远,隔着不很高的篱笆墙,她完全可以看见自己家那熟悉的窗口,她想在那里找到父亲或是母亲的身影,她想见到他们时大声的喊一句妈妈或爸爸,她太想他们了。可是,直到她走到门口,也没有见到父母亲的身影。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菜园子里有点草荒,就像没有人精心伺弄似的,父亲在家小园子是绝不会这个样子的。这让梦莹意识到家里似乎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她扔下手里的东西,朝西院二姐家就跑。
梦莹二姐正在屋里做着什么,梦莹气喘嘘嘘的站在她眼前的一刹那,她愣住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嘴张了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梦莹也疑惑的看着二姐的样子愣住了。突然,二姐就像发疯似的扑到梦莹的身上,用手打着她的肩膀喊道:
“死三丫头,你跑哪去了?你怎么才回来啊?你怎么就没个信啊?”打着骂着,便呜呜的哭起来。
梦莹任凭二姐打完了骂完了,用双手捧起二姐的脸说:
“别哭了,二姐,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你好么?爸妈好么?他们都到哪去了?我怎么没看见他们呢?”梦莹一边给二姐擦眼泪一边急切的问。
梦莹的话音还没落,二姐又趴在她的肩上大声的哭了起来,嘴里叨咕着:
“你怎么才回来,三儿啊?爸想你啊,眼睛哭得都看不见东西了,他是想你想的才走上绝路的,三儿啊,你怎么就不回来呢?!”二姐又用手打着梦莹的肩膀。
梦莹被二姐的话惊得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她摇动着二姐的肩膀喊道:
“二姐,爸他咋的了?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啊!”
二姐从梦莹的怀里一滑,瘫倒在地上,哭着说:
“爸他,爸他去年腊月二十三那天上吊去世了,呜......呜”
梦莹疯狂的喊:
“爸在哪?妈呢?他们都在哪?你说啊!”
二姐抽泣着告诉她说:
“爸死后妈的身体一直不好,过了年大弟接他们那儿去了。爸的坟就埋在北黄土岗子那儿呢。”
梦莹不等二姐说完,推开她就往门外跑,二姐在后边紧紧的跟着她。梦莹是在这里长大的,她和姐弟们小的时候经常去那个黄土岗挖野菜,她知道就在村后一里多地那儿,那里有很多坟墓。她问二姐哪一个是爸爸,二姐把她领到一个很大的坟前。四周荒草萋萋,一个很高的土坟上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小草,坟头上折插的高粱杆,还有用砖头压着的黄纸都还在,风吹过的时候,黄纸就轻轻的抖动几下。这情景让梦莹的心一下子抽搐起来,她觉得浑身就像迸裂开了似的,还没等到坟跟前,就一下子摔倒了。她连声呼喊着爸爸三姑娘来看您了,两手紧抠着泥土往坟前爬。她那凄惨的哭叫声,在那些荒芜的坟茔间回荡着。
梦莹的眼前闪现出爸爸的样子,她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苍老,满头都已染上了霜花。爸爸就站在她的眼前,她分明看见爸爸的眼角在流泪,那是对儿女的一种牵挂啊!
“爸,三姑娘看您来了,您看见了吗?您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出去挣钱孝敬您老人家,您为什么要这样伤心的走啊?您怎么就不等您的女儿回来呢?您的女儿回来了,您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梦莹趴在坟头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是女儿不懂事,是女儿的错,您在九泉之下都不会闭眼啊!啊......啊。”
梦莹哭得昏天黑地。她哭不尽自己对善良木讷的爸爸满心的愧疚,她挽不回这一辈子对爸爸伤心而死的悔恨,她再也没有机会和爸爸解释做女儿的心事了。一个在坟里,一个在人间,这冥冥两界,即使有再多的思念和疼爱,永世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是爸爸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是爸爸用他那宽厚的手抚摸着她长大的,从小到大,爸爸从来都没打过她一下。在她的记忆里,爸爸总是那么的宽厚,无论她想要什么,爸爸总是不声不响的满足她。在她的生命中,爸爸是她最踏实的土地,最敞亮的天空,最连心的至亲。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块土地突然塌陷了,这片天空突然黑暗了,这样的心突然破碎了,她生命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如此灰暗。她越想越伤心,越哭越悲痛,她哭得撕心裂肺。
二姐走过来拽起梦莹,劝她不要太伤心了,别把身体哭坏了。梦莹哭着说爸为了我都死了,我还要什么身体啊!说着又趴在坟上大哭起来。这时,梦莹的二姐夫田玉丰和几个亲属跑来了,他们刚才听说梦莹回来的消息,就急忙赶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梦莹拉了起来,这个劝那个说硬是把她拖回了二姐家,刚一进门,梦莹就瘫倒在了炕上。二姐慌忙让田玉丰到村里找来了医生,给梦莹打了针,忙了好大一阵子,梦莹的情绪稍好了一点,大家才安静了下来。可是,整整的一天,梦莹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躺着,无声的流着眼泪,谁劝也不说一句话,一口饭都没吃,一滴水也不喝。
天快黑的时候,二姐坐在她的跟前试探着问是不是给妈打个电话,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梦莹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们。梦莹大弟弟家离这儿很远,他是结婚以后搬到岳父那边去的。电话接通后,二姐大声的把梦莹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大弟弟,大弟弟拿着电话直接就告诉了梦莹妈妈。梦莹妈在电话那边说快让三姑娘接电话,二姐把电话递给了梦莹。梦莹刚把电话接过来,就听妈妈在那边哭着喊我的三儿啊!就哭得不能说话了。梦莹也喊了一声妈,也已经是泣不成声了。两个人一个在这边哭,一个在那边哭,根本就说不了话,看到这个情景屋里所有的人都抽泣起来了。梦莹强忍住哭泣断断续续的说妈您等我,过两天我去看您,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当天晚上,梦莹拖着虚弱的身子,非要在东院空着的父母房子里住,谁劝也不行。她说她要回父母的身边,也许爸爸会看见她的,说得大家有点毛骨悚然的。实在劝不住,二姐便陪她一起住了过去。
这晚的月亮只剩下了小半快,朦朦胧胧的月光从窗口照进屋里,淡淡的让人心里觉得有点灰暗。因为开着窗,小菜园里偶尔有一两声虫儿叫,也听得清清楚楚的。这情景,这声音,梦莹从小看到大也听到大,那是她童年成长时甜甜的梦。可今晚听起来,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着她的心,一阵阵深深的疼痛。她总是觉得爸爸好像就在窗外的小菜园子里,就像她小的时候,给她和弟弟摘黄瓜呢。可是,一阵晚风从窗口吹进来时,那种幻觉又飘走了,她在心里说爸爸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啊!
梦莹和二姐一直坐在炕上看月亮,谁也不肯躺下,他们说了很多话。直到这时,梦莹才知道了一些她根本就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