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梦莹来商家已经五个月了,她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她的工作越干越顺手,工资也加到了八百元,这在时下一般的打工人群里,工资是相当高的了。这样的工资标准,在很大的程度上不能不说是商董事长特殊照顾了。除此之外,商董事长还经常买一些上好的衣服,说是减价的或找个什么理由送给她。每次梦莹都很为难,她不想要人家的东西,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打工的雇人,不好随便接受雇主家的馈赠,可是,她又真的不好撕破人家那么大岁数老人的脸皮。特别商董事长总是说咱们是老乡喽,梦莹没办法拒绝他的好意。但她即使拿了也不穿,一是她不好当着人家的面穿人家送的衣服,另一个是这商家本来有规矩,平时只能穿统一的服装,所以,她把那些东西放在了提包里,一直也没动过。有几次在楼梯或别的什么地方碰见商董事长,他都很关切的对梦莹说你和他们不一样喽,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你穿上一定更漂亮喽,不要管他们喽什么的,梦莹总是一笑不说什么。
梦莹只是加倍的努力干活,来回报商董事长的关心和照顾。渐渐的她发现商董事长出门越来越少了,而且经常在梦莹不经意的时候,或在楼梯上,或在院子里和她碰到一起。每一次碰到一块的时候,商董事长并不说什么,只是一笑,而后就走,但梦莹有几次看见他曾站在那里看自己的背影。
转眼到了十月份,这个季节在北方已经是初秋了,北方初秋的早晚该是微微有些凉意了。可在这里天气还是很温暖的,只是当微风吹过时,已不再有那种闷热的感觉了,如果遇上细雨霏霏的日子,也显得有点凉意。
这是一个午后,天有点阴沉,一片片浮云随风弥漫着,飘散着,凉风摇动着院子里的树木和花草,偶尔,也会有零乱的树叶随风飘落下来,悄无声息,但梦莹分明听到了它落地时的那种声音,有点枯碎和伤情的感觉。每遇到这样的天气,总会勾起她内心深处那些无名的伤痛,她一刻也不能让自己的手停歇下来,她总是想办法挥掉那种抑郁的心情。
她看看天空上的黑云,知道要下雨了,于是,她楼上楼下又看了一遍没有关好的门窗。在二楼她认真查看了一遍所有的房间,真的认为没有问题后,她才放下心。当她站在回廊口刚要下楼的时候,她又无意的看了一眼最里边那房间,那是商董事长的办公室兼卧室,那里她还没有进去过。因为商董事长有规定,那里除了必要时田满菊可以进去以外,任何人是不准迈进半步的,所以,梦莹关好了所有房间的门窗后,无意又看了一眼那个神秘的门。就在她回头望去的那一瞬间,她有些惊呆了,商董事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用别样的一种眼神看着她。她的心猛然间狂乱的跳了起来,脸上就象被烈火烤着了似的,很烫很烫的。她并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害怕,她只是觉得董事长的那种眼神,是她过去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的。那种眼神她说不清楚,但她却能感觉得到,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
商董事长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回身要进房间去了,可就在他拉开门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向一时愣在那里的梦莹一笑说:
“今天天气不好,我好闷。”说完关上了门。
梦莹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也平静了一些。她在心里骂自己刚才看走了眼,慌乱得有点失态了。人家只不过是出来散散心透透空气么,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差一点想歪了事。
梦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傍晚的时候,真的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整个天空都变得灰蒙蒙的一片。要吃晚饭的时候,菊姐突然来到梦莹的房间,笑着对她说:
“许霏妹子,商董事长让你去他房间里一下。”
“我?什么事?”梦莹有点意外的问。
“不知道什么事,但今晚董事长特意点了几道菜,也许是请你一起吃饭吧。”
“请我?吃饭?为什么啊?”
“嗨,哪来的那么多为嘛么,你去不就知道了么。”菊姐笑着说。
梦莹没再说下去,她对菊姐说我过去看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出于女人那种天生的虚荣心理,或者是出于让自己在雇主心里能被尊重,反正梦莹临去前换上了一套很漂亮的衣服,使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妩媚,更加秀气,这让她感到很自信。
也许,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说它神秘其实就是因为它太神秘而变得神秘的,如果一旦你揭开了它的面纱,再也就没有神秘可言了,可能还会让你对过去的那种神秘感变得有点失望。梦莹一脚踏进商董事长办公室兼卧室的那一刻,就是这样的感觉。
当梦莹站在这间让她仰望很久又猜测了很久的屋子里时,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足有三,四间的房子里,只是很普通的装修了一下,没有其它房间里那么的豪华,也没有像样的老板桌之类的东西。靠南窗下有一个十分笨拙老式的大办公桌,那上边有的地方已经掉了漆皮,显得十分的破旧,桌上只有不多的纸张之类的东西。而它后边那把椅子,还是那种木制刷油的老样式的,即使现在的旧货市场也不好看到了吧。靠东西墙两侧摆着也很旧的长沙发,沙发前各摆着一个玻璃的茶几,茶几上摆着很多香蕉水果,那可能是供客人用的。更让梦莹不可思议的是,从开着的里间卧室门望去,床边上竟还摆着一对说不清是什么年代的木制箱子,红色的油漆已经变成了暗褐色,整个脱落得十分斑驳丑露了。梦莹有点不知所措的愣在那儿了。
这时,商董事长在里间的卧室里走出来了,她笑容可鞫的看着梦莹说:
“来,来,小许,坐,坐,坐喽!”他连着说了几个坐字,又指了指靠墙的沙发。
梦莹犹豫了一下,很勉强的笑着说:
“不用了,董事长找我有事?”
“坐,坐下说嘛,不用客气喽。”商董事长又指了指沙发说。
梦莹只好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继续四周看着这间让她很疑惑的屋子。商董事长似乎也看出了梦莹的那种疑惑的样子,他半开玩笑的说:
“很不像你想像中的样子,是吗?”
梦莹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马上装着没听懂他的话,轻轻的问一句:
“什么?”
“这儿啊?”商懂事长用手比划了一下房间的四周,笑了一下。
梦莹似答非答的笑了。接着问道:
“您找我??”
还没等梦莹说完,商董事长接过话茬说:
“哦,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你看?......”
“我会说什么啊?让您见笑了。”梦莹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
商董事长没再说什么,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一阵凉风夹杂着雨雾飘了进来,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背对着梦莹问道:
“这样的雨天,你想家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梦莹一时语塞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如果说心里话,她何尝是想家啊!她想的人太多太多了,面对着细雨霏霏的天空,她真想大声的哭一场,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心里话。她望着商董事长消瘦而苍老的背影,真的不知道这个神秘兮兮的老头儿到底想说什么,她所问非所答的说:
“我的家太远了!”
“是啊,太远喽,那也曾经是我的家啊!”商董事长说着回身看着梦莹接着说,“对喽,我们是老乡。”
商董事长关上窗户,走回到沙发前坐下接着说:
“我知道,离家无论多久,也无论多远,这样的天气总会让人想起家里面亲人的,你也不会不想的,只是没有地方去说说而已。”
商董事长的一番话,倒让梦莹真的很感动了,她不禁有点心酸,眼睛也潮润了。她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解释什么。商董事长拿起一个香蕉,慢慢的剥去皮,递给梦莹说:
“来,尝尝地道的台湾香蕉。”
梦莹不好意思的说我自己来吧,商董事长硬是塞在她的手里。然后他自己又拿起一个边剥皮边说:
“不瞒你说,我很想那个遥远的家,尤其是遇上这种坏天气,我感到十分的孤独。我想找一个能和我说话的人,于是,我就想到你喽。”
“你总是一个人,家人都在那边么?”梦莹把台湾说成是那边。
“唉,说起来话长喽,来,我们边喝酒边说怎么样?”
商董事长站起来,很绅士的往卧室旁边的一扇门一伸手说:
“请到饭厅。”
梦莹这才注意那个卧室旁边的门。她站起身很矜持的说:
“这??”
“怎么?我们可是老乡喽!有句话说老乡见老乡,眼泪汪汪嘛。”
梦莹笑了,只好和他进了饭厅。这房间也不是很大,杏黄色的落地窗帘半开着。地中间一个大圆桌,上边铺着红丝绒台布,台布上放一个很精美的有机玻璃转台,转台的中间放了一篮子仿真玫瑰花,外圈摆着一圈的菜肴,花花绿绿的很诱人。桌子周围木制的椅子上都铺了丝绒的垫子。也许是雨天光线不好,从天棚上吊下来的伸缩灯打开着,一束柔和的光正笼罩着圆桌,显得朦胧而温馨。梦莹心想,这老头儿可真怪,偏偏吃饭的地方布置得这么讲究。梦莹正在纳闷时,商董事长说:
“快坐下,我这家里很少有客人的喽,工作餐嘛基本都是在外边酒店吃,今天这里的一切可都是特意为你布置的,不知道你满意不满意喽?”
“这?......真是不好意思。”梦莹坐下来说。
“老乡嘛。”商董事长逗趣的说。
他拿过一瓶红酒,给梦莹和他自己的高脚杯里各倒上半杯,透明的红酒在灯光里显得很艳很刺眼。梦莹说我不会喝酒,商董事长笑着说医生不让我喝酒,可是,今天我们都破破例喽,少喝一点嘛。他举起手里的杯子说:
“我今天很高兴能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喽,来,干一杯。”说着他把杯子同梦莹碰了一下,深深的喝了一口。
梦莹也喝了一口,灯光下,梦莹发现商董事长的脸立刻有点红了。
商董事长不断的给梦莹让菜,半杯酒喝下去的时候,他又给梦莹和自己各自倒了半杯。梦莹说这会喝多的,他说今天高兴,没问题的喽。于是,梦莹和他说着话,那半杯酒也喝了进去。商董事长显得有点醉意朦胧的样子了,他放下酒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问梦莹道:
“你想知道我这房间为什么这么布置,为什么不喜欢外人进来吗?”
梦莹点了点头,表示想知道。
于是,在半醒半醉中,商董事长泪眼迷离的对梦莹讲起了自己的心事。
他说他解放前出生在黑龙江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身上有个姐姐,身下有个第第,都在那个年月里饿死了。他算是命大,半死半活的长到十七岁那年,却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壮丁。没过三年的时间,他又习里糊涂的随着老蒋撤军去了台湾。一直到这几年已经是人到古稀的年龄了,才得以回到大陆家乡来。可是,他再也没能看见父母一面,他们想了他这做儿子的一辈子,儿子也想了他们几十年,一海之隔,却隔出了两个茫茫世界,他们早在十几年前都相继过世了,如今连一张照片都未曾留给自己,这是他这一生的憾事。他说他没有给父母尽到孝道,这是他一生的痛苦。如今,他坚持要回大陆来做生意,就是完成落叶归根的心愿。他要一生守着父母的坟茔,和他们永远在一起,他把母亲出嫁时用过的木箱子从亲属那找回来,特意安排这样不加装饰的房间,把它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以此来安慰九泉之下的双亲。他说这个房间属于他自己的,属于他父母的,当他回到这个家的时后,就会有一种找回那个家的感觉。他甚至不允许其他人随便走进来,他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和过去对话,和天堂里的父母亲对话。他把那些破旧的办公桌什么的摆放在这里,他想时时的让自己知道,他是父母的儿子,他的生意无论做到什么程度,他都不该忘记自己创业的艰辛,都不会忘记父母为自己吃过的苦。他在工作之余,总要经常回到这里住上几天,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断的反省自己,激励自己。他说自己并不是一个什么贤明人士,但却是一个十分懂得珍惜的人。
商董事长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梦莹一下子从对眼前这个老人的尊敬,变成了对他的敬仰。她很激动的说:
“您这么大的年龄,拥有这么多的财富,还能做到这样,真让我们小辈的敬佩。”
“是喽,如果别的女人看见这么大的财富,给她更多的奖金,她能做到心不动,眼不睁,也让我们这样的人敬佩喽!”商董事长意味深长的看着梦莹说,其间还夹杂着轻轻的叹息。
梦莹听出了商董事长话里的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动了一下杯子,红着脸说:
“我来你家打工,又不是冲你家财富来的,我怎么能多要你的钱呢?”
“哦,那么,我要是心甘情愿给你呢?”商董事长还没等梦莹说完,突然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