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熟睡中的雨霏,消瘦的脸上因为醉酒而变得有些灰黯,梦莹心里不觉涌上一阵酸楚。这样一个走不出苦难的男人,激活了她心中那种母亲般的天性,她爱他,呵护他,需要他,更珍重他,她从心底里感觉自己这一辈子注定是离不开他,那似乎是天意,是命运,是缘分,更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她闻到了雨霏身上炒菜熏上的油渍味,便轻轻的推他起来,让他把衬衣脱下来洗洗,雨霏半醒半醉的翻身又睡过去了。梦莹只好用尽全身的力气,连搬在扶的把雨霏的衬衣脱了下来,又把雨霏的鞋,裤子都脱了下来,把他翻到被子里盖好,她已经累得气喘嘘嘘,满头大汗了。她伏在雨霏的脸上亲了一口自言自语的说:
“傻样,让你少喝点你就是不听,看你醒了怎么收拾你。”
梦莹兑好了温水,加上洗衣粉,拿起雨霏的衬衣习惯的翻着衣兜,她怕有东西洗在里边。她在衬衣的上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工作日记本,无意的翻了一下,在塑料夹皮里漏出一块香烟纸,梦莹知道雨霏是不会吸烟的,她很好奇的打开了。那是一块烟纸盒上撕下来的,纸的被面写着一串地址和一个陌生的人名,她认出了那正是雨霏的字。当她看到那个人名下边的几个字,她的头嗡的一声,差点喊出了声。歪歪扭扭的卖血联系人五个字,似乎是颤抖着手写上的,在梦莹的眼睛里,这几个字是那么的不顺眼,那么的丑陋,那么的狰狞,那么的可怕。血,在梦莹的眼前突然变成了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往事,她心里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冰冷。她踉跄着走到雨霏的跟前,细细的打量着深睡着的他,从他消瘦的脸上,去感受着他内心从来没有暴露过的伤痛。她想象不出,当一个自信和坚定的男人去卖自己的血,他心中该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啊!她不知道那张卖血字条背后所发生的故事,但她敏感的感觉到,这和雨霏妻子的病,还有她自己带给雨霏的种种压力有关系,她俯在雨霏的身上痛心的抽泣起来。
她那么仔细的洗着雨霏的衣服,她好象在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事,长大了很多岁。她似乎从来没有用这样一种复杂的心情洗过衣服。疼爱,苦涩,愧疚,无助,她把自己的一切心事都揉搓在那泛着泡沫水里了。
整个一晚上,她都没有睡,她几乎是睁着眼看着雨霏的。一想到那张纸上歪歪扭扭狰狞的五个字,她的心就犹如破碎般的难受。她真想把雨霏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里,去温暖他的一切,她几次伸手触摸着他的脸和他的胸膛,但是,她还是轻轻的把手缩了回来,她真的不忍心弄醒他,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看到了那张卖血的纸。她知道,雨霏和自己一样,即使做出再大的牺牲也不想让心爱的人知道,因为雨霏也是真心爱着自己的,这也正是他们互相感动着的相同之处。
这一夜,雨霏破例没有作梦,他睡得那么香甜,他把自己交给了天堂。
从梦莹那里回来后,雨霏减轻了对梦莹的忧虑,他的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他临走时给梦莹扔了二百元钱,梦莹想到那张卖血的字条,说什么也不留,她说自己够用,说着竟流下了眼泪。雨霏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她是不是有困难,告诉她不要着急,说他会想一切办法让她好起来的。梦莹摇摇头说不是,只是心里有点难受,就是感觉他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的那种难受。雨霏笑笑说你真是个傻姑娘,我还能跑得掉么?说着紧紧的抱了梦莹一下。梦莹抚摩着雨霏的脸告诉他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她说你知道么,你现在不光是在为你自己活着,雨霏深情的点着头,回报梦莹一个更深的吻。最后,在雨霏的一再坚持下,梦莹只留下一百元钱。
到了正月初十上班,雨霏在政府的同事那儿,听说仇二贵被抓住了,有知情人透露说他至少得判五到七年的牢刑。听到这个消息后,雨霏的心里好一阵的难受,他难受二贵毕竟还那么年轻,如果他要是换成另一种活法,也许他和梦莹会是一对永远的恩爱夫妻,也许就不会有自己和梦莹的痛苦故事,那么,也许这一切都将是另外一个样子了。他记得梦莹曾对他说过,如果二贵不是那样伤了她的心,不是她们实在过不到一块去的话,就是县长省长站在她的面前,她也不会做对不起二贵的事。这么长时间以来,雨霏深深的了解了梦莹,他还是相信梦莹的话的,所以,他真心为二贵命运的如此结果感到可怜和惋惜。
雨霏想最快的把这个消息告诉惶恐中的梦莹,他听到消息的第三天,就赶早车来到了梦莹这里。可是,这次梦莹的家门真的是紧锁着了。他用上次回来梦莹给他的钥匙进了门,屋里的一切都如昨日,只是因为没人住变得十分的冷清。雨霏看了看锅炉里,煤灰的上边塞着一团团的废纸,看样子已经有几天没人烧了。他又开了一下暖气的放水阀,没水。他立刻明白了,梦莹已经有准备的走了。
雨霏本来已经放松的心又被梦莹的出走搅乱了,他一连多次都找时间到梦莹的家看看,但始终也没有见到她。他突然想起和梦莹在“绿岛啤酒巴“那次,梦莹曾说过她在什么梦缘商场做事,她能不能又回到那个地方去了呢?雨霏心里一阵激动,就沿街到处找梦缘商场那个地方。可是他打听了很多人都说没听说过那个地方,他真有点疑惑不解了。这天,他已经从中午找到了傍晚,他心情低落的沿街漫无边际的走着,马路对过灯光璀璨的大楼上,梦缘大酒店五个霓虹灯大字,突然映进了他的眼帘,他的心就象被谁猛劲儿揪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困难,头嗡嗡的直叫,他不敢也不愿意相信,梦莹会到这样的地方来。他心里倒不是怀疑梦莹会怎么堕落,会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他最难受的是梦莹本不该落到这样的地步,他感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感到自己真的是无地自容。
他让自己松弛了一下紧绷的神经,然后径直走进了大酒店。他还是第一次到这么豪华的酒店里来,五彩的灯光和靓丽的小姐,缠缠绵绵的音乐让他如走进了梦里,他有点头晕的感觉。他已经不顾一切了,见到女人就问认不认识许梦莹,那些人不是摇头就是很鄙夷的看看他,一句话都不说。他到处推门看,那些男人搂抱着小姐的情景,让他的心头一阵阵的酸楚,他恨不能挖地三尺,也要把梦莹找出来,他一秒钟都不愿她在这种地方停留。正当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打听的时候,一个很高大又很胖的壮汉走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气势汹汹的说:
“你他妈的乱看什么?这里不许找人,赶快走,别说我不客气!”
雨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比自己高半头,满脸的横肉疙瘩瘤丘。如果要是在别的地方,凭雨霏现在的心情,还真的没准和他打一架,来发泄内心的压抑。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如果真的打起来,惊动了警察什么的,人家问自己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怎么说?说找人?找谁?敢说找梦莹吗?他强把自己的火压下去,转身走了出来。
一阵晚风吹在雨霏的脸上,他感到心底的深处那么的寒冷,浑身都在颤抖。他心事重重的走在大街上,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他焦虑,伤心,失望,疲惫,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被一块看不见的大石头压着,他真的有点透不过气来。他面对着深深的夜空流下了眼泪,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他又回到了梦莹的那个小屋,在冰冷的桌子上,给梦莹留下一封简短而充满伤感的信。
亲爱的梦莹:
和你在一起二年多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称呼你,这不仅仅是因为你不在我跟前,我能张开嘴。其实,我在写上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很矛盾。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这样的叫你,因为此刻的我心里很痛。一连几天我都找不到你,我担心你,牵挂你,更心疼你!你究竟到哪里去了啊?我到一个不该到那里找你的地方去了,没有找到你。我想,也许你根本就不会到那种地方去,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还能去什么地方呢?
你善良,正直,真实,其实我相信你不会做对不住自己的事的。正因为这样,我才为你如今被生活挤到这样的缝隙里而深感愧疚。也许我本不该走近你,更不该接受你,如今让你无法更好的选择自己的路,却要委屈自己去做你不愿也不该做的事。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否有脸叫你一声亲爱的了。走近你是苦,离开你亦是苦,你让我如何去面对啊!
梦莹啊,你在哪里啊?回到家里来吧!即使明天你选择了你喜欢的幸福,我也不在乎,只要你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自己,同时也刺伤我,你明白吗?
回来见信赶快打电话给我,雨霏。
雨霏含着泪把信放在显眼的地方,他相信梦莹一定能读懂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