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叶兰的出现,使雨霏的心情难受了一阵子,但很快就过去了。也许是经历过了太多的生活磨难,他已经学会了对许多往事的淡漠。不过有一件事却让他又有了一个新的体味,那就是生活的窘迫有时让人感到那么的可怕,它会让一个人抬不起头,失去自信,失去自我,甚至失去尊严和理智。就如现在,为了给亚芳筹集治病的钱,他到了要卖血的地步,这和十几年前仅仅因为一元钱,便从自己心仪的女孩手里要回来一样,是扭曲还是丑陋,是卑琐还是无能,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每每想到这些,他就会有一种迷茫透不过气的感觉。应该说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去找那个联系卖血的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是不会这样做的,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和生命,重要的是他在坚持守护着自己最后的那点自尊和矜持。
雨霏不再从吴叶兰那条街走了,他不想再见到她,他真的不想回忆那段往事,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知道要想摆脱目前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尽自己的努力弄到一笔住院费,等到亚芳出院的那天,俩人无牵无挂的回家,回到自己很清贫但又很安静的生活中去。
这几天,他受到那些在空中伸着长臂塔吊的启示,突然想到了找一个建筑工地干杂活,也许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可是他又很犯难,一个是没人介绍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要他,再有一个更大的难题是他白天要照顾亚芳,没有更多的时间,只能靠晚上休息的时间出来干活,人家工地会不会有这样的活可干。他想找熟人联系吧又怕这事传出去,让自己今后没脸去面对领导和同事。他焦急又很无奈。他每天傍晚没事的时候,就到离医院稍微近一点的建筑工地旁边坐着,一边看那长臂塔吊在空中来回的转动,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天色渐渐的暗下来,最后那一丝亮光在楼群中消失,他才慢慢的回到医院里。
因为他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被看场的那个老大爷误认为是小偷了。这天傍晚他又来到了这里,可刚刚坐下来,那个看场的老大爷就奔过来,像审贼似的问这问那。最后雨霏拿出住院手续和一些买药收据,那个老大爷才松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老大爷也是一个爱说多事的人,他竟然和雨霏坐在一起唠起闲嗑来了。当他知道了雨霏的情况和想要找点活干的时候,他被感动了。他说我真的很佩服你这个小伙子,如果你信得过我,你的事我帮你联系,我找工长说说。雨霏很感激的连声向老大爷说谢谢。老大爷拍着雨霏的肩膀说:
“谢什么,我可不是那种虚头八脑的人,大家都叫我赵八爷,也不知道是他妈的什么称呼,你就这么叫好了,论我的岁数你也不吃什么亏。哈,哈。”
雨霏被他的爽快逗得也笑了起来。
雨霏并不想把找活这件事告诉亚芳,怕她知道了着急上火。这晚回来后他和亚芳说自己在这里没地方住,只能坐在床边睡觉,现在她的病情好了一些,每天晚上想出去到朋友家住,问亚芳同不同意。亚芳每天看着雨霏趴在床边睡觉本来心里很难受,雨霏这样说她当然很高兴了,她不断的点头说行,而且还特别强调自己好多了,让雨霏不要担心。雨霏也很动情,破例当着一屋病友的面,很柔情的抚摩着亚芳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说:
“对不起啊亚芳!”
亚芳紧紧的攥住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脸上说: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看场的赵八爷还真是一个热心的人,他帮雨霏联系了一个晚上往工地运沙石料的活。原来这运沙石料车上有三个人,为了让雨霏晚上能干上这个活,工长调出一个人到工地上去了。运料是一个大卡车,从十几里地外的沙石场往工地运沙石料,雨霏和另外两个人管装卸。因为白天车要做别的活,所以每天晚上六,七点钟才转为运沙石料。一般每车装六,七立方,每立方装卸费是一元五角,这样一晚能运十多车,三个人一晚每人大约能挣三十多元钱,这对雨霏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他心里很高兴,所以干活也特别的卖力气。那两个装卸工年龄也都在三,四十岁左右,人都很厚道,高点个子的叫刘三,矮一点的叫大魏。他们起初看雨霏长的很文静,都没怎么在意他,后来见他干活那么的卖力,常常是满身的汗水往下淌,而且从来也不说三倒四的,和他的关系处得越来越好,感情越来越近。再到后来他俩在看场的赵八爷那听说了雨霏的事,自然在干活时给了他不少的照顾。有时本来已经拉够了十车了,他们见雨霏还要拉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也就跟着多拉几车。他们知道雨霏急着等钱用,他们在用自己的淳朴和善良默默的帮助着这个瘦弱的男人。每当天亮他们分手的时候,雨霏都会和他俩一一握住手,连声说谢谢。
每天天亮的时候,雨霏都会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和困倦回到病房,他要照顾亚芳早晨起床时的琐事,还有打饭收拾东西等等。因为长时间连困再累,有几次他差一点晕过去,人一天比一天更瘦,眼睛经常有血丝。有时本来是坐在那和亚芳吃饭,但人却端着饭碗睡着了。一开始的时候,亚芳并没有太注意,后来她发现雨霏一天天瘦下去,而且只要有一点空闲时间,他不论是靠在床边还是坐在凳子上,都会深深的睡过去,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嗜睡。亚芳开始注意他的每个细小的变化,包括他眼睛里经常出现的血丝。
一天,雨霏收拾完东西后,坐在床边给亚芳剪指甲,剪着剪着他人趴在床上就睡过去了。亚芳抬头看见他垂下的头发里,已经暴露出丝丝白发,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楚。她不忍心推醒他,她轻轻的拿起雨霏的手,想把它放到褥子上,让他好好的休息一会儿,突然她被雨霏手上的血泡惊呆了,那曾经是一双柔软细嫩写得一手好字的手啊!看眼前的这双手,变得粗糙而伤痕累累,有几个地方原是被磨出的血泡,而后又被碰破了,已经没有了硬皮,露出淡色的嫩肉,那样子真的是让人不忍看下去,亚芳无声的泪水顺着脸上淌下来。她虽然不知道雨霏到底在干什么,但她已经知道他是在做什么重体力的活,并没有去朋友家休息。望着雨霏消瘦的脊梁和细细的脖子,亚芳的心有如被撕裂一样的疼痛。在那一刹那间,她开始反思自己,怀疑自己,甚至是痛恨自己。对于雨霏曾经带妻再娶的想法,自己的拒绝是不是有点自私,难道这样的一个好男人,就该为自己遭受如此的磨难吗?自己究竟要把他拖到什么时候,真的是八十年,九十年,一百年吗?她没有答案,她在绕着一个虚拟的自己和一个现实的自己转着圈。她抚摩着雨霏的手,就好像一松手他就会跑掉似的。
雨霏被亚芳碰醒了,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亚芳,也许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的从亚芳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神情。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从来没有过的深情看着亚芳,然后微微的点了点头,又朝旁边的床上看了看。这些细小的动作和眼神,亚芳已经扑捉到了,并已经理解了。在这里他们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在微微的颤抖,看得出她在强压着自己迸发的情绪。雨霏打破气氛的说:
“有点血稠,总好犯困。”
没想到他的话让对床那个护理的中年男人听到了,他似乎很理解的接话茬说:
“我看你不像血稠,你这些日子可是见瘦,也许太操劳了吧,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雨霏很感激的看了看他,笑着说:
“没事,我这个人看着瘦点,可结实着呢。”然后他有意识的回头看着亚芳问,“你说是不是亚芳?”
亚芳也就机会点了他一句:
“人家和你说的是正经话,你就是铁打的,也不能?”亚芳一句话没说完,声音有点哽咽了,她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扬起头看着窗外,雨霏看见她的眼睛里泛起了细碎的泪花。
雨霏一晃在工地上干了整整二十一天,这天他对刘三和大魏说明天就不来了,因为医院已经通知他们出院了。这晚他们刚好拉到十车的时候刘三和大魏就张罗着不干了,说有事和雨霏说。他们三个人来到看场子赵八爷的小房子里,赵八爷巡查还没有回来。
天刚好要放亮,满天的星星疲倦的眨着眼睛。工地上还有人在做工,机器声和人说话声不断的传过来。大魏端来了一盆凉水,三个人痛痛快快的洗了一顿。擦干了身子和脸之后,大魏从房子外边搬进来两块板子,拿过两只水桶往地上一扣,然后把板子放在上边,大声说酒香不怕桌子破。雨霏还没弄明白他俩要干什么,刘三从赵八爷的板铺底下拿出一个纸包和两瓶酒,笑着对雨霏说:
“这是我和大魏的一点心意,事先没和你说,怕你想别的。来,咱哥几个喝几口,在一起一回也算是个缘分。一会儿赵八爷就回来了。”
雨霏刹时眼泪在眼圈了直打转。这么多年来,他大小也是一个领导,各种各样的酒场见得多了,可是从来没有人在这样的时候用这样的心情来招待他,他心里真的是感慨万分。他嗓音有点颤抖的对他俩说了一句: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嗨,说什么呢,你这不就是拿我们俩不当朋友了么。”刘三大咧咧的喊道。
大魏打开那个大纸包,里边有水煮花生米和干豆腐卷,还有已经切好了的猪耳朵。他给每个人都倒满了一杯酒,又给旁边的空杯倒了一半,说给赵八爷的。他笑着说赵八爷不能喝,给点酒就该吹牛了,要么怎么能叫八爷呢。雨霏似懂非懂的笑了,他被这些人的直爽和真诚感动了。
大魏端起酒杯朝雨霏和刘三一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