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各自准备去了,屋里就剩下雨霏一个人了。他看着地上的半截烟头,那里还在冒着烟,觉得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心里很明白,在胡风这些看似无意的小动作中,隐藏着一种无言的暗示,这些暗示中明显带有一种挑战和压力,这在胡风的几次话语中,已经含而不露的渗透出来了。他是想要用那个叫梅小玉,外号“满天红”的人,但他不想直接说。他是个顶聪明的人,他怕说出来被拒绝会尴尬,他那种专横的性格使他把自己的尊严看得十分重要,同时,他的霸气也让他不能容忍别人不按他的意思做,这一切又使他时时举着黄镇长的大旗来表现自己。对这些雨霏是心知肚明,但他却始终装做不懂,话里话外软中有刚的回应着,这让胡风心里很恼火,雨霏对此心里也十分的清楚。特别当他刚才听到胡风说到的三个报名人的时候,又结合着胡风强调村里推荐的人很优秀时那种语气,他在心里已经感觉到了,这场妇女主任人选的竞争,很可能会成为许梦莹与梅小玉之间的竞争,其实也就是胡风和考核组之间的较量。所以,他选择了回避和报名人谈话,回避和其他人的谈话,这是他在和胡风的那些对话中突然想到的。其实,他并不是怕什么,他只是在给自己以后商定人选的时候留一个说话的余地。因为当他决定自己不参加谈话的时候,他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转变这种用人的不正之风,一定要公正的搞好这次人选工作。
那边的谈话在有序的进行着。雨霏一个人在胡风的办公室里坐着,他没有到走廊里去,他不想碰到那三个报名的人,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他对许梦莹有一种心理上刻意回避。其实,他内心里真的想见到今天的许梦莹,看看她今天是个什么样子,想问问她珊珊是不是告诉了对当妇女主任的事让她好好的考虑一下,并让她做一些相关调查的事。他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想让她知道张爽辞职的原因,能放弃当妇女主任的这个想法。因为在他心里,虽然也同意珊珊提的这个建议,帮助梦莹出来干点事,可是,也不知道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他真的又不愿意让她在地莹子村这样的环境里做妇女主任工作。特别是现在,他预感到了梦莹和梅小玉之间将要发生的事,他对梦莹将来在村里的工作,有一种敏感的担心。自己现在处在这样的一种角色,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的内心很矛盾,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刚才,他听到了走廊里梦莹说话的声音,心不自觉的微微有点跳,那一时,他真的希望她无意的推开这个门,笑盈盈的走进来,说不定她的笑容会让自己减少对她的担心,因为他会相信她的能力和智慧。可是,他又怕她真的推门进来,他不知道自己该算怎样的角色,该怎么和她讲清这所有的事,梦莹会怎样的看自己,怎样猜想自己说出那些事的目的,这是至关重要的事,做为自己的身份是要万万谨慎的。雨霏望着窗外的灰色天空,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门被推开了,一张年轻的女人脸伸了进来,恍惚中雨霏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可是霎那间他就在脑海里抹去了梦莹的影子,因为他看清了门缝里这张脸,要比梦莹大一些的年龄。这个女人见到雨霏一个人在屋里,推开门整个人都进来了。中等个,微胖的身材,一对大大的眼睛本来显得很俊俏,但眼眉不知用什么画得那么黑,倒让人有一种夸张的感觉。她没等雨霏说话,就爽快的说道:
“你是夏镇长吧?我认识你,去年你去我们屯找老严家老娘们做流产,还是我告诉你的路呢,你不记得了吗?”
“哦。”雨霏笑了一下说,“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啊,我刚和你们考核组谈完话,想和你说说。”那女人径直走到雨霏的桌子前,也没问什么,很随便的拿起桌上的暖壶,又拿过雨霏面前的杯子,给杯子添满了水,然后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用手往后拢了拢头发。
雨霏被一阵浓烈的香脂粉味刺激得鼻子有点不得劲儿,他转了一下身子,对那女人说:
“你是几屯的了?”雨霏没好意思直接问她叫什么名字,这样问了一句。
“我后屯的,叫梅小玉,你今后就叫我小玉吧,他们都这么叫我。”
雨霏听到这不觉笑了,心想他们都叫你小玉?恐怕只有胡风吧,那些人叫你满天红你知道不知道呢?
“你笑什么啊?我说错啥了吗?”
“不是,你这么办吧,有什么事你和谈话的人说,然后我们碰头时再商量,我今天不负责谈话,咱们单独谈不好,余下的时间你做好考试的准备,你看好不好?”
“考试?我就是要和你谈考试的事,过去咱村里用那么多人都是胡书记一说就完了,怎么轮到我这就非得考试了呢?我只念过小学,跟本就考不上,你是镇长官,你能不能抬一下手,村里已经同意我干了,我干好工作不就完事了么。”
“该说的话我想谈话的领导都已经和你说了,这不是抬不抬手的事,现在干工作光凭干劲不行,没知识,没文化是不行的。等你考完试再说吧。”雨霏说完不再理她了,低头看手里的报纸。
梅小玉也觉得很难说服眼前的这个夏镇长,不情愿的站起身,走几步又回到桌旁小声问看报纸的雨霏:
“是不是还得回镇里和领导研究才能定啊?”
“是。”雨霏头也没抬的回答道。
“哦,那就行。”梅小玉不明不白的叨咕了一句,然后一步三摇的出去了。
雨霏端起那杯茶水闻了一下,使劲的泼在了地上。
考核谈话进行到了十一点了才结束。胡风非要等吃完中午饭再进行考试,雨霏不同意,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想把这事拖的时间太长。他知道吃饭胡风必要喝酒,喝了酒后来的事就不好办,他必须考虑在最快的时间里完成所有的考核程序。于是他召集考核小组的人研究了一下,临时决定等考完试再吃饭。胡风看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说家里来人找他有事回去一趟,骑车走了。村里那几个干部一看书记走了,也知趣的一会儿走一个,到最后也都走没了。
考试很顺利,一直到下午的一点钟才结束。梅小玉大概觉得不参加考试也不好说话,也参加了。他第一个交了卷子,几乎没答什么题。她却在题纸的上边空格处写上一段话:
“我要当妇女住(主)人(任),是我有能立(力)给妇女半(办)事,球(求)领导用我。”
张东把卷子拿给雨霏看,雨霏不知是心酸还是伤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理解胡风所有的用意,但她确实不理解这个叫梅小玉的女人,她似乎看不清这个世界,更可悲的是她看不清自己。他把卷子递给了张东,再也不说话了。
雨霏没去考试的地方,他始终没和梦莹见到面,这是他刻意想要达到的目的,他不想给任何人留下口实,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的确立自己在确定人选时表态的分量。通过刚才大家回来的碰头会,他料定这次妇女主任的人选,已经是非梦莹莫属了,这样的结果让他既兴奋又担忧,同时也为今天自己的心计而庆幸。
他拿着梦莹的试卷认真的看了好半天,那工整娟秀的字迹,让他又一次想起了珊珊家那张照片后面的那段话:“?你还能拂去岁月的尘封,认得出我是谁吗?”也许,她走去的岁月真的会让人难以看清的啊!雨霏在心里暗暗的感叹道。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叶春暖站在了他的身后,她不知道夏镇长为何那样认真的看许梦莹的卷子,她不无感慨的对雨霏说:
“这个许梦莹确实是不错,讲话和思路,还有文化考试都远远超过那两个人,这是一个很好的妇女干部苗子。听她说刚从市里搬回来,也不知道胡书记怎么想的,这样的能人不用,偏偏要用那个半文盲,怪事了。”
“哼!”雨霏把卷子放回去,轻蔑的哼了一声,对叶春暖念道:
“汝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
叶春暖怔怔的看着雨霏,然后呵呵笑着问他:
“什么浊啊浊的,我这初中生就是不能和你这师范高才生比,没听懂什么意思。”
“这是《三国》书上祢衡骂曹操时的话,你听没听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理解我说这句话的意思。”
哈?????哈,旁边听着的几个人都笑了,也许他们都似懂非懂的理解了雨霏的话中话了。
等一切都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二点多钟了,仍不见胡风的影子,雨霏知道他是生气故意躲走了。他不同意看屋的老胡头去叫胡风,叫他去小卖店买了点挂面回来,叶春暖和老胡头一起动手煮了一盆,几个人围着办公桌匆匆的吃了一口完事。
当天晚上,何书记召集几个党委副书记,专门听了地营子村考核工作组的工作汇报,何书记对地营子村这次考核的方式、方法以及考核的结果,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并原则同意了雨霏代表考核组对选用许梦莹的建议,他还特意强调了要在一定的时候召开党委会决定,然后适时履行法定程序。本来大家都支持何书记这个初步意见的,可是,黄镇长有自己不同的意见,他还是坚持同意村里推荐的人选,理由是有利于支部书记工作。雨霏据理力争,又加上考核组人员都同意选用许梦莹,他保留了自己的意见。然而,他突然很坚定的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意见,他说党委对许梦莹这个人选先不要开会做决定,可以对她试用三个月,在实际工作中再考察考察。对黄镇长这样的意见雨霏有想法,他明明知道黄镇长的潜在意图,可是黄镇长的意见谁也说不出错来,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表示同意,最后大家统一了意见。
散会的时候,一弯新月已经挂在了天边,凉凉的夜风有点冷了。雨霏没有直接回家,他在自己家的门前走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心里很堵,很闷。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这种情绪是为了地营子村的工作,还是为了那个许梦莹。他有一种预感,今晚党委汇报会议以后的地营子村,还将发生一场看不见硝烟的较量。也许地营子村这个考核推选工作的试行制度,会在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较量中自消自灭,也许许梦莹会在这场看不见的较量中成为无辜的受伤者。这两种结果都是他不想看到的,但这两种结果都可能会出现。他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想明天一定要安排张东他们,抽出一定的力量去地营子村,帮助梦莹尽快熟悉业务,使她在试用的这三个月工作中,尽可能的不出现人为的问题,他想利用梦莹出色的工作来平衡这场较量,他认为这不仅仅是哪一个人恩怨荣辱的小事,更重要的是关系到镇党委和政府的群众威信,以及今后基层班子建设方向的大问题。他现在宁愿相信许梦莹有这个工作能力,帮助她在最短时间内提高业务水平,这也许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想到这些,他的心里稍微有了一点点的平稳,这时他才觉得浑身很累,受伤的腿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