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破晓,天际方才露白。天予收拾细软,执起‘颢天’,欲悄然出谷。岂料,方出谷口,九黎族人皆立于族界碑之处。
“天予哥哥,我和你一同去吧……”桑芷榆径自上前,拽着天予衣袖央求言道。
老族长见状,一把拉过芷榆,训斥道:“榆儿,别胡闹!”继而,转身对天予言道,“孩子,此去千里迢迢,一定要小心。待此事一了,尽快回来……”说着,意味深长地瞧了瞧桑芷榆,“届时,我九黎一族也该……”话未说完,芷榆径自打断,娇羞喊道:“爷爷……”
在场之人闻言,皆不由一片欣喜,俱都猜得老族长言中之意。
“这些是族人为你备下的干粮、日用之物以及族中流传至今的《山海异志》……”说完,又命人牵上一匹千里良驹——无迹。
天予接过包袱,系于‘无迹’马鞍之上,而后,拜别老族长与九黎族人,翻身上马,对众人作揖辞别,长鞭一挥,‘无迹’一声嘶鸣,疾驰而去。
碎阳点点,从枝叶之间泄落,流连于天予俊秀的脸颊之上,甚是诙谐。天予闭目,在满山苍翠之中深呼吸一口气,那一丝一缕熟稔的气息,仿佛从全身的毛孔沁入肌肤,流注心间。
‘无迹’萧萧,穿梭于丛林,行至溪涧之时,水波粼粼,清澈见底。天予舒爽地伸了个懒腰,跃身下马,俯身饮了几口溪水,清冽甘甜,生津解渴,顿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而后,三下六二五地脱下鞋袜,一脚踏入溪涧之中,任由那清凉的溪水漫盈于脚踝之间。天予撩起溪水,敷在脸颊之上,晶莹的水珠流淌于细腻的肌肤之上,衬得其五官的轮廓分外俊朗,加之,山风习习,亦为他退却了不少倦乏之意。
‘无迹’轻啮了溪边的如茵绿草,俄而,啜饮了几口溪泉,不由奋蹄嘶鸣,显得甚是惬意。
天予见状,亦不由会心一笑,轻抚了几下‘无迹’的马辔,而后,将‘无迹’系至溪边的一株百丈松上,席地而坐,翻阅《山海异志》:
天机门,位于白於山西南,上多松柏,下多栎檀,其兽多【牛乍】牛、羬羊,其鸟多鸮。洛水出于其阳,而东流注于渭;夹水出于其阴,东流注于生水。
“白於山……”天予轻合上《山海异志》,兀自喃喃言道。
苍松劲挺,树冠蓬大,枝叶间不时洒落些许光斑,点滴映衬于天予脸颊,如繁星跃然于苍穹之上。
忽地,丛林之中蹿出六、七个手持长矛、猎弓等各式器械的粗莽大汉,将天予团团围住,凶神恶煞喝道:“小子,若想从此处过,留下马匹和财物……”
天予镇定地收起包袱,虽知这些人来者不善,却也不以为意,毕竟,这荒山野岭的,偶有打家劫舍之徒出没也寻常得很。再者,他自幼在部族之内就习得一些防身之术,虽比不上世外玄修之士那般有役使诸天造化之力,却也能对付得了一般的江湖之士。故而,天予念及初次出门,也不愿多生是非,冷漠以对,欲牵着‘无迹’离开。
岂料,这群山贼不知好歹,估摸着天予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且孤身一人,觊觎其马匹及包袱之物,当下一拥而上,拦住其去路,恫吓道:“臭小子,没听见大爷和你说话么!识相得……”
未等那领头之人把话说完,天予猛地跃身而起,一拳将其击退数步,生生摔了个狗啃泥,而后,甚是俏皮地眨了眨眼,道:“大叔,识相得如何……?”
“臭小子,你有种!”领头的山贼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向天予,随后,用力踹了身边之人一脚,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上……”说完,一众山贼喽啰张牙舞爪,蜂拥而上。
天予冷笑一声,执起‘颢天’左右周旋,闪转腾挪,不下十个回合,便将这群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四仰八叉,一个个在地上不断打滚,哀嚎连连。
天予用剑鞘抵住为首之人,略带戏弄地警告,道:“大叔,打家劫舍也得瞧瞧这是什么地界!今天,我本不想多事,不过,是你们自讨无趣,那就怪不得我了……”说罢,剑光一闪,‘颢天’出鞘。
“少侠,手下留情……”一个衣着质朴,容貌清秀、斯文的年轻人突然喊住了天予,上前跪地求情,道,“请少侠饶了我叔父……”说完,不停地叩头。
“饶了他……!”天予冷眼一瞥,义正言辞,道,“若是饶了他,岂不是包庇恶行,让更多的人为你们所害!”
“少侠,我等虽在此打家劫舍,却从未伤人性命……”
天予素来耿直,且为人忠义,自然是容不得这等不耻行径,因此,高声喝阻:“未伤人性命~!难道这就可以强取豪夺他人财物?”
“强取豪夺?”年轻人惨淡一笑,道,“若非华夏无道,以重税征天下之赋,我等又何必落草为寇!如若不是****不息,部落被毁,众多族人皆惨死于铁蹄之下,我等又何必在此打劫过往行人,作此辱没先祖之事!”
天予闻言,剑鞘回身,敛起怒意,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之意。
为首的中年人捂着胸口,在其侄子的搀扶下,坐在了一方青冈石上,咳着言道:“我等世居汾水之滨,与世无争,从不卷入中原部落之争。渠料,春分之时,华夏王朝铁蹄肆虐于我等部族,奉祀被毁,族人死伤枕藉,只有我与数十族人杀出重围,流落在此。而幸免于难的一众妇孺又得靠我等生存,无奈之下,只得落入草莽,打劫行人……”说着,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天予生性善良,闻听这等祸事,心有不忍,为其包扎伤口,好言劝慰:“无论如何,拦路打劫终非良策,还是找一处僻静之所,好生安顿离散的族人,待日后或有望重建家园……”
“重建家园……?”中年人失声自嘲,道,“而今,我等居无定所,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漂泊,谈何容易!况且,若我等轻易露面,必为华夏鹰犬所捕。届时,这一众老幼妇孺又该安身何处?”
“叔父……”年轻人红着眼眶,哽咽喊道。
在场之人闻言,皆不由神情悲怆,异口同声,道:“族领……”
天予为缓和气氛,莞尔言道:“事已至此,不必深究。与诸位畅叙多时,晚辈还未知晓你二人名讳……”
年轻人会心一笑,揖手言道:“在下斟如风,我叔父乃是斟寻氏族领斟炎……”
话未说完,中年人勉力起身,摆手止住了侄儿,言道:“今日之恩,我等必铭记于心!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不敢当……”天予拱手回礼,谦逊言道,“晚辈——祁天予。你们叫我天予就可以了……”
“天予,若老夫所料不差,你此次是头一遭远行,是吗?”
“斟族领,你怎么知道……?”
斟炎欣然一笑,侃侃而谈:“若时常奔走在外,在此荒郊野岭,绝不会全然不察四周异样。必是初次行走江湖,资历略欠之故……”
“斟族领不愧是老江湖,见识果然老辣!晚辈却是第一次独自远行……”
如风立于一旁,面露悦色,言道:“对了,天予。你轻装简行,是要去哪儿?”
“白於山……”
斟炎讶然,低声言道:“白於山距此千里之遥,且不论路途崎岖,关山险阻,更兼地处荒蛮,九夷杂居,烟瘴遍地,加之风俗大异于中原,其人茹毛饮血,与野兽混迹……”说完,不禁摇头叹息,似对那白於山颇为忌惮。
天予拱手作揖,笑而言道:“人生天地间,自是信义为先。晚辈既是答应了他人所托,必当替逝者践诺……”说完,从包袱中取了些干粮、盘缠赠予斟炎叔侄,而后,跃上骏马,与众人辞别,欲快马加鞭赶赴白於山。
斟炎一怔,而后,对天予言道:“好!大丈夫正当如此!你小小年纪,却信义在心,以一言而信守他人之托,老夫所不及也……”言语之间,解下系于腰间的酒葫芦,继续言道,“天予,浊酒一杯,权当是为你践行了……”
天予见状,却之不恭,接过酒葫芦便豪饮了数口,而后,交还于斟炎。正欲扬鞭之际,忽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俄而,一头栽下马背,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