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将军凹之事一了,天予和漪凝在风焱的幽竹居又小住了两日。一则为了稍作歇息,毕竟天予重伤初愈,本就气虚体弱,加上连日奔波,身体自是有些倦乏,不宜立即赶路;二来,天予也可借这段时间好生疏理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便决定日后如何行事。
两日后,天予二人与风焱师徒道了别,便即刻启程赶往白於山。临行前,茯苓一脸不舍,拽着二人不肯放行,非得让天予和漪凝应允他办完事之后来九曜山看他才肯松手,那场面让风焱和天予二人着实忍俊不禁。最后,在漪凝一再承诺下,这小家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一番扰攘之后,天予揖手言道:“前辈,我们这便告辞了。珍重!”而后,见到茯苓仍是拉着漪凝的手,笑着调侃道,“小茯苓,我们这就要走了,怎么,还不愿让漪凝姐姐走吗?”
茯苓扁了扁嘴,一脸不甘心地瞧了瞧漪凝:“漪凝姐姐,你可不能食言喔……”
风焱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拉过了茯苓,道:“天予、漪凝,时候不早了,你们还是早些赶路为好,否则,又要露宿荒郊野外,只怕对天予的伤势不利……”说完,低头吩咐茯苓,“还不快和天予哥哥、漪凝姐姐道别……”
茯苓瞧了瞧天予,冷哼了一声,而后,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漪凝姐姐,记得你答应过苓儿,一定要回来喔……”
“那我呢?”天予打趣地问道,“小茯苓不欢迎我吗……”
茯苓一脸不屑,鼓起了腮帮子将头撇向一边,正襟言道:“若是你再让漪凝姐姐伤心,我定不饶你!”
“苓儿,休得无礼!”
“前辈,无妨。童言无忌……”天予劝住了风焱,而后,对茯苓煞有其事地躬身一揖,诙谐言道,“在下谨遵茯苓小英雄之命……”说完,逗得在场之人皆憨然大笑。
“好了,天予哥哥,日头已然高了,我们也该走了……”漪凝瞧了瞧天色,在一旁提醒道。
天予会意地点了点头,与风焱互道珍重之后,与漪凝离开了九曜山。
虽在这山中小住了旬月,却从未留意过九曜山瑰伟却又不失灵秀的风光,或许,人总是这样,近在咫尺的总是不曾在意,等到失去之时才会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
忆及当初离开九黎之时,曾对族人允诺不出一月即回,而今,已过了一月有余,至敛所托之事尚未办成,个中又牵扯出诸多棘手之事,想来怎不让人唏嘘。
“天予哥哥,你有心事?”漪凝瞧出了天予烦乱的心绪,在一旁轻声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离开九黎多日,念及千里之外的族人,有些感触罢了,也不知他们是否一切安好……”说完,不由轻叹一声,显得有些怅然。
“前辈曾言此地距白於山不过三日路程,你……”漪凝话未说完,天予径自打断了她,“只怕此事没这么容易善了……”
漪凝闻言,亦是心头一颤。她又怎会不知天予心中所虑。自将军凹之事一了,任谁都明白至敛托付的绝非一封普通的密函那么简单,其中必然牵扯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否则,江湖杀手、藩镇方伯也不会费尽心机夺取此函。
“天予哥哥,我虽不知这信中所述之事为何,但是,单以如今的形势而论,即使你将密函送到了天机门,只怕也难以置身事外……”说到此处,漪凝眸色深深地看了看天予。
“罢了,眼下形势未明,只得走一步算一步,说不定到了天机门,一切自会真相大白……”天予神色自若,一脸坚毅地言道,心中虽隐约有些不安,却不曾流露在脸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漪凝见状,也舒展了紧锁的眉头,脸颊上露出了暖暖的笑容。
二人出了山口,径直沿驰道南下。
先前,天予为避开黑衣人,特意走偏僻路径,不曾料到,却让黑衣人与寒浞派出的追兵有机可乘,于是,二人决定走驰道。驰道沿城池而建,行人往来络绎不绝,黑衣人不敢堂而皇之截杀他二人,且沿途多城池村落,不必再露宿荒野。再者,如今既已知这黑衣人与藩镇方伯有勾连,想必这幕后之人也不欲大肆张扬地追杀他二人,否则,也无须借助江湖杀手。
想通了这一层,二人倒颇觉轻松,一路上如游山玩水一般,酒肆茶楼、乐坊客店无不驻足,倒让这危机四伏的行程多了几分趣味。
是日,天予二人途径苍梧,恰逢城中举行一年一度的逐傩盛会,漪凝怎甘心就此错过,当下便买了两个面具,拉着天予加入了逐傩的人群。
逐傩乃是苍梧的风俗,以此来驱逐妖邪,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安康富足。而这一年一度的逐傩盛会,也可谓是这苍梧城的一大盛典,上至卿大夫,下至平民皆心向往之。
漪凝那稚童的心性,一旦玩心上来了,不玩个尽兴是绝不会罢休的。就这般,二人一直玩到了全城篝火大起,将夜空映得恍如白昼。
忽地,天予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影,熟悉却又陌生,陌生的是那眼神充满了怨怼与不忿。
“天予哥哥,你怎么了……?”漪凝见他呆愣着,拉了拉他的手问道。
天予回过了神,转头瞧了一眼漪凝,再回头之时,那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海之中。
“没什么,兴许是我看错了……”天予有些疑惑地笑了笑,而后,被漪凝又拉入了欢闹的人群之中。
折腾了一整宿,二人都有些乏了,在苍梧城中的客店休息了一晚,翌日,天予备足了干粮及所需之物后,即与漪凝出城赶往白於山。
一路上,二人追逐嬉闹,不似先前那般行色匆匆,倒让乏味的行程多了些轻松。可不知为何,天予总是不时觉察到有人尾随着他二人,虽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却让人很不自在。待二人行至一处转角之时,天予故意绕到了身后,欲瞧一瞧到底是何人在跟踪他二人,可惜,却是一无所获。漪凝见他有些神神叨叨的,也忍不住取笑他太过紧张敏感。
行至正午,天予二人都觉得有些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于是,决定在一间茶舍歇脚。期间,天予仍是神色肃然,时不时环顾四周,好似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些不放心,倒惹得漪凝有些忍俊不禁:“天予哥哥,别看了,定是你过于紧张才有的错觉,否则,你方才出其不意地绕到身后怎么会看不到人呢……”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了些干粮递给了天予,见他漫不经心地啃着麦饼,伸手替他擦去了嘴边的麦屑,扑哧一声笑道,“瞧你,吃得满嘴都是,还不快擦擦……”
天予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而后,端起了粗陶碗喝了一口茶。
忽地,坐在另一座的二人压低了嗓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你说这天门关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定老将军素来谨慎持重,镇守数十年从未有过纰漏,此次竟……”
“你不要命了,竟敢公然议论此事!”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四周,而后,凑近了另一人,“听说此事震惊华夏王畿,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连太康主上都亲自过问,令御史大夫伯稷联同司寇府严查此案……”
“罢了,我等还是切勿多言,否则,只怕会引火上身,自招恶果……”
天予听了这一番话,一笑了了,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二人。不料,却见漪凝神色有异,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漪凝,你怎么了?”
“没事,想是赶路有些累了,无妨……”漪凝略显苦涩地笑了笑,而后,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走吧……”
天予有些不解,疑惑问道:“你不是有些累了吗?不如在此多歇上一刻,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漪凝笑着摇了摇头,执意即刻赶路,天予拗不过她,只得放下了茶水钱快步追了上去。
许久,漪凝表现出少有的沉默寡言,只是一直安静地往前走着,脸上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漪凝,你到底怎么了?”天予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停住了脚步问道,“方才那二人的话可是有什么问题?为何你突然如此忧惧不安?”
“没事……”漪凝淡淡地回了一句,而后,转身对天予嘻笑言道,“天予哥哥,我是真有些累了……”
“那为何不在茶舍多休息片刻?”
漪凝一脸苦笑,摇头叹息地走到天予跟前:“祁少侠,若是再不走,只怕你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怎么回事?那二人是何来历?”
“从他们衣饰判断,想必是华夏王朝禁军!”
“禁军?那又怎么了?”天予有些纳闷,疑惑地看着漪凝,问道,“漪凝,你可是在担心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害怕见到华夏王畿的人似的!”
“哪有!”漪凝扁了扁嘴,一脸委屈地解释道:“难道你忘了,寒浞乃是侯羿的义子,侯羿官拜六御大夫,在王畿开牙建府,若这二人认出我们,岂不麻烦……”
还未等天予反应过来,漪凝挽住了他:“好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天予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嘻笑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就你鬼灵精……”
漪凝气鼓鼓地抗议了一句:“很痛哎……”随后,一路追打着天予,二人一边嬉闹,一边往白於山方向而去。
而在距驰道不足百步的密林之中,有两个身影隐匿在树丛之中,冷冷地盯着天予二人离开的方向。
待天予和漪凝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驰道尽头,藏身于林间的二人走出了树丛。
西风萧瑟,缱绻于驰道之间,卷起了漫天飞尘,亦不知迷朦了谁的眼眸。
俄而,身着一袭水绿色衣衫的女子以一种近乎冰冷的语气,毫无表情地言道:“走吧……”
“你不去见他?”立于身旁的紫衣男子一脸讶异,不解问道,“寻觅多日,你不就是为了找到他吗?为何如今又不与他相见?”说完,眸色中透出一缕疑惑。
依稀之间,却见那绿衣女子不发一言,径自沿驰道往天予离去的方向走去。
紫衣男子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