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意
寂寞的旅人,为着他的寂寞而悲哀了。
每当暮色沉沉的傍晚,他总是喜欢倚着旅店的窗口,聆听着卖笛的老汉,在小巷里演奏。
那老汉拖着沉重的步伐,彳亍于小巷之间,灰色的背影衬着满头白发(那张脸该是有历尽沧桑的皱纹吧!),把嘹亮的笛声,撒播在暮色里,微微的震荡。
(你也曾独处于斗室中,不经心地倾听到谁家女子,和着笛声低吟?你也曾蹀躞于阳春烟景间,捉到一丝美的声音,诱惑起了你更多的幻思奔放?)
他往往为这笛声,更扰乱了思绪,引起深深的不安。(为什么霓虹灯繁绿间,还飘零着一缕凄凉的古色?)
不久,他宣布,他也要做一个神秘的笛手,傍徨于街头巷尾,吹起着笛儿踯躅,诱惑那些少男少女,使他们不安于寂寞。就像老汉一样,勾引着孩子们满街流浪!
旅店主人——那个年老的好心长者,知道了他这个决定以后,就劝他放弃这个念头。他告诉他,说:笛儿是个吸血的东西,没有血给它吸足,你就永远吹不好。从前,许多青年人都爱笛儿,爱那清澈的声响。他们一年到头的吹,吹呀吹的,人瘦了,萎悴了,就像一盏油灯一样,生命渐渐的枯竭了。要是你不信,你将他们的笛儿劈开,那里边就尽是血——青年人的心血!
可是,没有用,他笑店主人年纪老了,迂。
终于有一天,在黄昏的街头,他追上了卖笛的,要求买一支笛儿。
“把那最响亮,清澈的一支给我!”
“每支都是一样的。响亮,清澈!”
卖笛的用漠然的神情回答。随便的拣了一支给他。
从此,临巷的窗口,每天就倚着一个捻笛的影子了。
笛儿消磨了他整个的休息时间,清晨,黄昏。他非常努力的吹,撮着口吹,又尖起嘴吹,吸饱了气猛力的吹,又顺着气缓缓的吹,可是笛儿终是默然。
他开始不耐烦,愤怒起来。准是那老汉骗人,卖不能吹的给他。
于是,他复在巷口追上了他。
“你骗人,这吹不响!”
老汉不答,只是慢慢的举起那笛儿来,吹。果然,每一个孔儿都响亮——每支都是一样的,响亮,清澈。
他感到羞辱,他取回那笛,回到窗口,在暮色里,撮着口吹,尖着口吹。
学着那卖笛者的方法。
从此在清晨中,在深夜里,四周的客人们再也得不到安静了,如泣如诉……。
他学会了笛儿。当人们开始为着他的笛声不安的时候,那个卖笛的老儿,就不再在巷口出现了。
在曙晓中,在暮色里,他吹,吹。他将嘹亮的笛声撒播在少女少男的心里,深深的……。然而人开始瘦了,萎悴了——终于他病倒了。
但,在薄暮的阳春气氛里,有谁的笛声继续在鼓励着他的耳膜?
像一盏油灯一样,生命之火渐渐低下去了。他抚着枕边红润的笛儿,默默地深思,他想到家以及一切,最后还念到,这难道真会吸取笛人的心血。
可是,他还想吹,要是还有气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