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路拖着一大箱行李来到小县城一个朋友的住处,放下行李,已是十点过。明媚的阳光笼罩一切,小县城宁静如常,平日依旧。
街边大树下下象棋的人被一大簇观者围得水泄不通,根本见不得下棋者的身影。
“动炮!”
“动炮你不要车了?”
“不能动炮!”
垃圾车的音乐不知从哪里传来,它一如既往地响着,早已成为这小城的一部分。就如同洒水车一样,虽然有时候叫人苦恼,但大家却离不开它。
一辆人力三轮又撞到一辆小轿车了。三轮车倒在一边,蹬三轮的那个四十上下的人显然有点狼狈,右手背划掉了一块皮,渗着血。小轿车是一辆白色马自达。车主正皱紧眉头一边叨叨一边检查着自己的车。围了很多人。
小县城没什么交通规则可言,因此这种事也是常有的!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大的交通事故却很少发生。
钟子路匆匆走过,作为一名路人,他径直来到学校。
门卫还是那个老头,花白头发,秃顶,整天瘪着一张嘴,似乎对整个世界都不怎么满意。
“哎哎哎,干什么的?”
“刚来的。”
“什么时候出校门的?”老头似乎没听到钟子路说什么。
“六月份毕业的时候。”
虽然跟老头叨叨了半天,不过他总算也进了校门。他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盯着眼前这所陌生又熟悉的学校。自己曾在这里发誓说永远不再复读,永远告别高中。上天真会捉弄人!这里除了门口那个老头,似乎其他一切都变了。虽然只是两个多月的别离。
学校显得很安静,一种学校独有的安静。偶有一两个人晃动几下,但忽然又消失。隐隐的读书声,从教学楼传来 ——像音乐,又有舞蹈的气息。
他感觉陌生,连老梧桐树也不向他招手了。那些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下课铃响了,学校内变得沸腾。久违了的热闹,钟子路感觉有些无所适从。教学楼内的学生们潮水一般涌向外面,一簇一簇。钟子路看一下表——十二点过了,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饭时间。
他呆呆地盯着拥挤的人流,思绪忽然飞回到几年前:那时候自己刚上初二,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懂事,但很爱学习,成绩在全校也名列前茅。有一天跟母亲上来县城,那之前从未来过县城。也是九月份左右吧,一个中午,自己在学校大门前,呆呆地注视着那一簇簇的学生,那么新奇。一个极单纯的念头涌上来 ——一定要来这所学校读高中,好好读书!真快,四年多过去了,自己从内到外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有一点最深处的未变的东西却始终牵引着自己,教自己好矛盾、好痛苦。
“嘿,子路!”
“刘泽!”
“你?”
“你死哪去了?不是发誓你不复读吗,来学校干嘛?”钟子路用力拍一下他的肩膀。
“哎,三言两语讲不清楚,总之我决定了,回学校来安安静静创造一年。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他安静地说, “你呢,来学校干什么?不会也是……”
“对,我也来复读了。”
刘泽笑几下:
“哎,记得以前咱们的誓言,多坚决?而最后呢?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你妈还好吧?怎么要复读也不通知一声?”
“哎,又不是多么光荣的事。现在你不也知道了?”刘泽说完笑了。
“对,也知道了。”钟子路静了一下, “咱们要奋斗一年,再怎么也不能白复啊。”
“对!”刘泽大声说, “今天中午到我家吃饭,下午咱们一起来学校。”
“行。”
“之前有没跟我们班主任联系过?”
“是欧锋吧?”
“对。”
“有。我说想到补习班来。”
“那他怎么说呢?”
“他说行。随便我什么时候来。”
“欧锋,”刘泽说, “以前也给我们带过几天课,你还记得吧?”
“嗯!”
“以前还觉得他人挺好的。”
“怎么了?”
“你不知道。说完兴许你就再不打算留在这个班里复读了。他,哎,有时候看他人挺好,有时候又跟疯子一般。”
“怎么说呢?”
“他规定,教室内不准讲与学习无关的话,上课不准睡觉,吃饭和上厕所要跑着。总之太多了,等你在班里待一段时间自然就会明白。对了,下午第一节就是他的课,也许他还可以给你接个风。”
“那好啊,我正想有人能这么管我呢。”
下午钟子路同刘泽到了学校。钟子路去到欧锋的办公室,他敲几下门,然后进去:
“欧老师。”
一个一米六五左右的男老师坐在椅子上。他看着钟子路:
“嗯,今天到的?”
“嗯。来跟你说一下。”
“行。去教室吧,还有很多空位,随便找一个。”
“好的。”钟子路跟刘泽出去办公室,来到教室。
里面很静,但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压得很低。钟子路进去,一边扫视着教室一边往里走。一些同学也抬头来望他 ——有不少熟悉面孔,一些同学埋头学习着。
“那边最后一排有两个空位,”欧峰不知何时从后面跟进来, “这边也有。这边没人吧?”他向教室内的人问道。
没有回应。
“别装作一副酷爱学习的样子,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想休息就好好休息一下。别休息也没休息好,学习又没学习好。”他在讲台上自言自语道, “对了,你有书了没有?”
“有了……有一些。”钟子路答道。
“没有书的话跟同学们借着用一下 ——反正也没新课上,就复习一年。”
钟子路坐定,向同桌借一本书来翻着。
教室内很静,可以听到欧峰在讲台上踱来踱去的脚步声。
“没有一点活力,就像一堆死人坐在教室里一样。”欧锋不断调高声音,全班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他讲话, “你们文科班的人就这臭毛病,没有一点活力,我很不爽你们这一点。整天多愁善感,忧国忧民,又没什么实际行动。老实跟你们说,我根本不想带你们班,是学校求我来带的!”
他在讲台上燃了一支烟,依旧踱来踱去,虎一张脸,很愤然的样子。
“放下笔,听我讲话!”他吼道, “急也不在这一时。该学的时候不学,该休息的时候又装模作样,结果是学没学好,休息又没休息好……文科班的人,就是感情太过丰富。感情太丰富有什么好?感情太丰富的人都死得早,就像林黛玉,那林黛玉不死谁死?许文强就是想得太多,你看看人家丁力,粗人一个,结果活的比许文强长吧。”
上课铃声响了,教室内依旧很安静。欧锋将烟头扔到窗外。
“钟子路觉得那个座位不好的话,你自己跟其他同学协商着换一下。这一点我不强求,你喜欢坐哪儿是你的自由,也有你自己的理由。不过你们那些老是坐后排的人也该适当到前面来坐一下,感受一下嘛。”他忽然放缓声音,露些笑容出来, “不过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最喜欢坐最后一排了 ——自由。老师讲的废话可以不用去听。哎,你们最后几排的别一听我说这话就自己也那样做,老师在上面讲得滔滔不绝,你们自己搞自己的,那可不行。”他说完一笑。
下面没人回应。
“笑嘛,活泼一点嘛,你们十八九岁正值花一样的年龄,整天搞得就像老态龙钟的人一样,一点年轻人的气质都没有。讲话!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讲话,不讲不行。谁不讲等会儿就上台来唱首歌。”
下面顿时嗡成一片。过了不久,他又开始讲话:
“你看,这不还是挺活跃的嘛,还是可以说话的嘛,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能说话呢!”他不停地在讲台上踱来踱去, “你们这个班的人既然选择了复读,就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这一年,你们只有两件事可以做,有谁知道是哪两件事?”他停下来望着同学们。
“学习。”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
“对,学习!那还有一件呢?”
下面没有回应。
“休息!”他大声说, “这一年你们就做这两件事,一是学习,一是休息。杨云?”
一个男生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来。
“你说一下定语从句的类型。”他盯着杨云。
“sorry,I…don’t know。”杨云吞吞吐吐地说。
“sorry,I don’t know。”他重复一遍,忽然破口大吼起来, “从来不认真,你说这些东西老师没跟你们讲过吗?定语从句分五大类:第一,由单个关系代词和关系副词引导的定语从句。第二类,由介词加关系代词引导的定语从句。第三类,由名词或者代词加介词加关系代词引导的定语从句。第四类,as在固定结构中引导的定语从句。在the same或者such……as固定结构中,as用来引导定语从句,不能更换为其他关系词或介词。第五类,which或as引导的特种定语从句,which或as可引导修饰整个主句或主句的一部分的定语从句。我是这么说的,语法书上也是这么说的。我不比你聪明,但是我可以倒背如流,你为什么就不行呢?我一再说要用心用心。你不用心怎么能记住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已经讲臭了,讲到很多人都不喜欢听了。这一个知识点我讲过最起码不下二十遍,没说错吧?Sorry,I don’t know……高考的时候你可以在试卷上‘sorry, I don’t know’ 吗?以后高考场上你可以 ‘sorry,I don’t know’吗?以后出去社会你可以‘sorry,I don’t know’吗?跟你说,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它只认功劳不认苦劳。你能‘I don’t know’到高考吗?根本就没有用心,你说这些东西你要稍微用一下心,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了。
“不行就别留在这个班上,免得丢人现眼,免得浪费你父母的钱。不喜欢我是吧?不喜欢我可以滚,马上收拾东西滚,到你喜欢的老师那里去。我就这脾气,我不会装出一副仁慈的样子。我不是圣人,能容纳你的所有缺点。你品格好了态度端正了我自然喜欢,你品格不好成绩又不好又不认真你让我怎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