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末我突然很想得一种比较顽固相对骇人的病症。就是那种治也治不好,日子还挺舒坦的病。
比如是,心脏病。像苏丫丫。
我将这一想法转达给胡七七的时候,他很夸张地把满满一大口的百事喷得到处都是,并一把拎住正打算逃离洪区的我的纯白衣领,他说米拉拉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我整整被他印上一个黑手印的领口,说胡七七,比起脑子我更希望是心脏坏掉,你到底明没明白。
他那黑爪又进一步伸向我的袖口说米拉拉你是不把韩剧女一号当固定偶像了,在悲惨一生终结前剧情趋于完美时适时完蛋……我就只好又说胡七七,我想如苏丫丫一样,弱不禁风的见者爱怜,植树担土跑步跳高都要考虑最近心率是否整齐决定去留。
胡七七笑得又喷一次百事,在我估计这肯德基的清洁工诅咒他一百次的时候,他才说米拉拉你真笑活死人,全校人民都能看了出来她苏丫丫是装出来的心肌梗塞,怎么你还这么不顿悟啊……你真烧坏了。
我抽胡七七再一次向我额头伸过来的黑爪,说胡七七我再说一次,我希望烧坏的是心脏。
甩手出门以后,才发现不该在这时跑出来,又或者该滚蛋的本是他胡七七,凭什么每次都是我把门摔得咣咣响,继而老天不是扔雨点就是抛火球。
而且我发现我的步伐并非有适才叫嚣胡七七那样理直气壮,那就说明,我心里也有怀疑,那就说明我也不信苏丫丫。
也就是说,我仍然没有忘那一天。
是学院选拔学生会副主席的自荐台上。
我甚至还记得在自己演讲完后一定要把象征运气的镯子套到苏丫丫腕子上,然后在选票上工整写下她的名字。
可她,就晕倒了。
在我刚刚进入状态,在台上慷慨激昂的说我会在诚心对待身边每一个人,她就从椅子上轻柔地倒了下去。
台下顿时混乱,扔下紧握在手里的选手号码,我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地奔到台下。
看到她微微睁眼,听到她说拉拉,药在宿舍……我是苏丫丫最好的朋友,我发誓我永远都是,我拒绝稍后重新演讲的机会,义无反顾地回宿舍为苏丫丫取那救命的药。
一番折腾,带了满满一口袋救心丸冲回会场。
站在会场门口,我看苏丫丫站在台上,正讲到真诚有多重要。
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她站在那里,穿着我送她的粉色长裙,带着我为她串的银色手链,念着我刚刚没有说完的演讲词。
我站在门口,呼吸还没平息,腿脚还未歇下,手里一个小瓶药,汗津津。
苏丫丫也有解释,说对不起拉拉,原来我身上是带药的。说真抱歉拉拉,用了你的演讲稿。说真不好意思拉拉害你失了机会。
我说我知道,都知道的呀。你的药从来在身上,你紧张就忘词,你很愿意我也有机会。没事的呀,苏丫丫。
可不知道为什么。与苏丫丫这一段对话后,我心里潮乎乎,如失手碰倒了一杯水。
水体倾泄,没了一整片心窝。
学院红榜张出。苏丫丫名字仅居路小一之后。
苏丫丫在人群里喊我名字,不用听也知道下一句话是拉拉你看,我当副主席了。再一句是终于做了路小一的副手,再下下句是拉拉,你高不高兴啊?
我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可是我想真诚,我只能从人群后悄悄走开。
从包里掏出准备交给路小一的工作计划,撕成粉碎,纸片飞扬开来,路小一站在我面前。
他说为什么,为什么放弃重新演讲的机会。语气不是开玩笑,声音并像闹着玩。
一定是太阳太刺眼,不然为什么我抬不起头。
太阳七点下山,路小一六点离开。与我直面一个小时零九分钟。
问了一句话。没带走答案。
我知道他希望选上的人是我,也知道他本就做好迎接我加入的准备,更知道那工作计划是我们两个月的心血,如今白费。
要我怎么说,如何答,苏丫丫她想当副主席并非一日两日,她梦中喊路小一名字又哪是一天两天,更况且她真的心脏有疾。
要我如何与她去争。我是苏丫丫最好的朋友,只懂得成全不懂背叛的米拉拉。
晚上的时候,苏丫丫在电脑上写信。
她每天都会给她爸爸写信,说今天天气如何,她如何,别人如何,别人如何不及她,她如何高于别人。
关上电脑后,她回头说拉拉,爸爸答应买一条白色裙子给我,与你那条一模一样,拉拉,你会不会介意?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头说不介意,你若喜欢可以直接拿我的去穿。
手触到她脸时,忽然感觉有温热的泪水打湿我掌心。
苏丫丫的泪。大学四年,头一回见。
上床后,发消息给苏妈妈,我说丫丫今天也很好,我会让她越来越好。
没有回复。丫丫已入梦,浓重呼吸中,听到她轻声喊爸爸。
时至凌晨。丫丫晚安。
再见路小一,是一个月后,他来找我。
开场白由天气换做苏丫丫,他说拉拉,苏丫丫这人如何?
我说你干吗来问我,自己觉得呢?
他说还好。我便问还好是多好,他的闷头不作声,我就追他一句,有没有好到可以考虑做女友?
路小一猛地抬头,一脸惊愕,米拉拉,你说真的?苏丫丫她有说喜欢我,我是不是要与她交往?
那么,好好对她,路小一。
不准伤害苏丫丫。
从此独身,我亲手将丫丫送路小一,得孤独这一现世报。
校园里东晃西晃,实在无聊打电话给胡七七,说快来陪我,不然你将真的看到有人孤独死掉。
胡七七很快赶到,迎面就问拉拉你把白裙子送苏丫丫了?
我说嗯,丫丫她爸爸给她寄来一条,可惜寄丢了,怕她伤心,就给她了。
米拉拉你怎么能这样?她现在与路小一在一起,这合适吗?
这样最合适,问题全部明朗化。
米拉拉,我想有些事,我该告诉你。
日子一样的过,不同的是我不再要任何人陪伴,胡七七也离我而去,我甚至记得他上次离开时的眼神,他说米拉拉你这天字号傻瓜,以后我再帮你,我跟你姓。
七月的北京,如火中烧,一个学期又将过去,所有学生都开始忙终考,图书室座无虚席。
我拿着书在校园里晃了一圈,迎面遇路小一,正避开却被急急叫住,他大步走我面前,说拉拉,你最近不好。
我仰头深深再深深地呼吸,说是,不算太好。
米拉拉你干吗这么硬撑,不是所有人的脆弱都可以用你来做后盾,你自己有多委屈,你可知道?
我知我,起码胜于你,路小一,可有别的事?
哦,我……我想用一下你的行政学笔记……是我自己用的……路小一头一回跟我说话会脸红。
我心里死死的痛起来,掏出来递给他,说拿去吧。可以不还。然后丢下他,径直走开。
呵呵,米拉拉啊米拉拉,瞧瞧昔日你身边这些呵护你的人吧,一个个走开,胡七七,路小一,甚至还有当了副主席就再没有与我说过一句私心话的苏丫丫。
天知道,路小一他学电机,要行政学笔记何用。
行政学被排在最后一天考,前六门的成绩足以让我踏实迈入最后一个考场。九月份回来的时候,相信院长级奖学金及保送的研究生通知就已经到我桌上。
大学四年,也总算功德圆满。可惜苏丫丫她,上半年体育分数不高,保研若只一个名额,我也只能与她说再会了。
题目已发下来,呵呵,前几晚的辛苦不曾白费,我飞快地答着题。
苏丫丫与我隔两个座位,是个斜角,她的试卷也已是满当当,心里默默念,丫丫好好答,考完这一次,我们便是天涯人。四年,到头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回了头,很小声地的说米拉拉借橡皮给我。
我没有多做考虑,扔给了她。橡皮在空中划下一个完美的孤度,落在她手上的那刻,我听到苏丫丫啊呀一声……老师应声走来,一脸的严肃表情,她说苏丫丫,手里是什么?
我不惊不诧 ,心想着这老师也真是大惊小怪,苏丫丫在老师的追问下,一脸通红地展开手掌。
天旋地转。我情愿自己眼睛瞎掉耳朵聋掉,我想辩解,想申诉,可是为什么,我的喉咙仿若密封般,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苏丫丫粉红色的掌心里,是一张小小的字条,那上面四个行政学的概念,全部是今日所考。
最要命的,那是我行政学笔记上的一小页。
我的留校查看处分,远远比苏丫丫上次就任副主席来得震撼,我想我应该学会置若罔闻,我想我应该走得理直气壮,可是偏偏我是米拉拉,是这四年来唯一被记了这样大处分的一个学生,是保研名单中已然印下半个章,却又被生生划掉的最可耻的学生……胡七七还是来了,他撞门进来,我在床上急急地抹眼泪,我想说七七,我没事,我也想说七七,别担心,可是眼泪更多更急的掉下来,在我没有一点防备的时候,已经被他死死地摁在怀里。
他说笨蛋!傻瓜!白痴!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我的额头上有液体缓缓滑过。胡七七的泪。相识十一年,第一次这样靠近胡七七,及他的泪水。
我说七七,对不起,我都知道,一早就知道,苏丫丫的所有,她从来没有过问题的心脏;她在学校的小黑板上狠狠写下米拉拉去死;她在我演讲的时候听到老师说我与她中选一个担任副主席,她装晕倒,支开我;她看到路小一在大三的时候送我白裙子,编了谎言最终拿了我的去穿;她让路小一借我笔记,剪下一小半说我作弊……七七,在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让你走,让你别再说苏丫丫,我就已经知道……可是胡七七,你不知道,苏丫丫已经没有爸爸。为了供她上学,她爸爸去工地做苦工,从十九层高的楼板摔下来,我无意接了她妈妈的电话,知道这些,答应照顾她,到她大学毕业,七七,我推不掉,即便现在,我不恨丫丫,我的耳边是丫丫知道爸爸身亡后的哭喊声挥之不散;七七,丫丫成了学校历史上资历最高的保送生,七七,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夏天过去的时候,七七帮我在他爸爸的公司找了份工作。他拉着我的手,说拉拉,你可以边工作边考研究生的。
我摇头,七七,你不懂,有些东西,人的一辈子,只能承受一次。比如伤痛。
那个开满栀子花的校园偶尔七七陪我回去,看到丫丫神情高傲地从我们面前走过去,七七总说他真想赏她一个耳光,我笑得没心没肺,我说七七,你就是个莽夫……其实心里,不是没有疼痛的。
栀子树下,我埋一只铜黄色的镯子,嫩嫩的花瓣洒落在上面,最终盖住了那上面两个细细小小的字——丫丫。
这本来是我想送她最后的礼物。不过事过境迁,物是人非。没有谁再需要谁的庇佑。
再见,我曾最最纯洁的感情。
再见,丫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