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慢着,埃德,’我回答说,把他揪得更紧了,‘让老朋友看看你的怪异表演。老弟,你玩的把戏真出色。可是别提揍人的话,因为你现在气力不够你充其量只有一般应火和一个空瘪的肚子。’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家伙虚弱得像头吃素的猫。
“‘我只要有半小时的锻炼,和一块两英尺见方的牛排作为锻炼对象,’他忧伤地说,‘我就可以同你争个高低,奉陪到底。我说,发明绝食的家伙真是罪该万死。但愿他的灵魂永生永世被锁起来,同一个满是滚烫的肉丁烯菜的无底坑相距两英尺。我放弃斗争,杰夫,我要倒戈投敌了。你到里面去找杜根小姐吧,她在注视独一无二的活木乃伊和博学多才的公猪。她是个好姑娘,杰夫。只要我能把不吃东西的习惯再维持一个时期,我就能比垮你。你得承认,绝食的一招在短期内是很高明的。我原是这么想的。喂,杰夫,常言道,爱情是世界的动力。我来告诉你吧,这句话不符合实际。推动世界的是开饭的号角声。我爱玛米·杜根。我六天不吃东西,就是为了讨她的欢心。我只吃过一口。我用大棒把一个浑身刺花的汉子打懵了,夺了他嘴里的三明治。经理扣光了我的工资;可是我要的并不是工资。而是那个姑娘。我愿意为她献出生命,然而为了一盆撤牛肉,我宁愿出卖我永生的灵魂。饥饿是最可怕的东西,杰夫。一个人饿饭的时候,爱情、事业、家庭、宗教、艺术和爱国等等,对他只是空虚的字眼!’
“埃德·科利尔可怜巴巴地对我说了这番话。我经过分析,知道他的爱情和消化起了冲突,而粮食部门却赢得了胜利。我一向并不讨厌埃德·科利尔。我把肚子里合乎礼节的言语搜索了一番,想找一句安慰他的话,可是找不到凑巧的。
“现在,只要你放我走路,‘埃德说,’我就感激不尽啦。我遭受了严重打击,现在我准备更严重地打击粮食供应。我准备把镇上所有的饭馆都吃个精光。我要在齐腰深的牛腰肉里隆过去,在火腿蛋里游泳。人落到这个地步,杰夫·彼得斯,可够惨份……竟然为了一点吃食而放弃他的姑娘……比那个为了一只一松鸡而出卖继承权的更为可耻……不过话又说回来,饥饿实在太可怕啦。怨我少陪了,杰夫,我闻到老远有煎火腿的香味,我的腿想直奔那个方向。’突然间,风中飘来一股浓烈的煎火腿的气息;这位绝食冠军喷了喷鼻子,在黑暗中朝食料奔去。
那些有修养的人老是宣扬爱情和浪漫史可以缓和一切,我希望他们当时也在场看看。埃德·科利尔是个堂堂构男子汉,诡计多端,善于调情,居然放弃了他心中的姑娘,逃窜到胃的领域去追求低不可耐的食物。这是对待人的一个讽刺,对最走红的小说题材的一记耳光。空虚的胃,对于充满爱情的心,是一剂百试不爽的解药。
“我当然急于知道,玛米被科利尔和他的计谋迷惑到了什么程度。我走进‘举世无双展览会’,她还在那儿。她见到我时有点吃惊,但并没有惭愧的表示。
“‘外面的夜色很美。’我说。‘夜气凉爽宜人,星星端端正正地排在应在的地方。你肯不肯暂时抛开这些动物世界里的副产品,同一个生平没有上过节目单的普通人类去散散步?’玛米偷偷地四下扫了一眼,我明白她的心思。
“‘哦,’我说,‘我不忍心告诉你,不过那个靠喝风活命的怪物已经逃出牢笼。他刚从帐篷底下爬出去。这时候,他已经同镇上半数的饮食摊泡上啦。’
“‘你是指埃德·科利尔?’玛米问道。
“‘正是,’我回答说,‘遗憾的是他又坠入罪恶的深渊了。我在帐篷外面碰上他,他表示要把全世界的粮食收成掳掠一空。一个人的理想从座架上摔下来,使自己成为一只十七岁的蝗虫,可真叫人伤心。’
“玛米直瞅着我,看透了我的心思。‘杰夫,’她说,‘你说出那种话很不像你平时的为人。埃德·科利尔被人取笑,我可不在意。男人也许会干出可笑的事来,如果是为一个女人干的,在那个女人看来就没有什么可笑伯。这样的男人简直是百里挑一都难找到的。他不吃东西,完全是为了讨我欢喜。假如我对他没有好感,那就未免太狠心,太忘恩负义了。他干的事,你办得到吗?’
‘我知道,’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后说,‘我错了。但是我没办法。我的额头已经盖上了吃客的烙印。夏娃太太同灵蛇打交道的时候,就决定了我的命运。我跳出火坑又入油锅。我想我恐怕要算得上全球吃食冠军了。’我的口气很温驯,玛米稍微心平气和了一些。
“‘埃德·科利尔和我是好朋友,’她说,‘正像你和我一样。我回答他的话也同回答你的一样……我可不打算结婚。我喜欢跟埃德一起,同他聊聊。居然有一个男人永远不碰刀叉,并且完全是为了我,叫我想起来就非常高兴。’
“‘你有没有爱上他?’我很不明智地问道:‘你有没有达成协议,做怪物太太?’我们有时候都犯这种毛病。我们都会说溜嘴,自讨没趣。玛米带着那种又冷又甜的柠檬冻似的微笑,使人过于愉快地说:‘你没有资格问这种话,彼得斯先生,假如你先绝食四十九天,取得了立足点,我或许可以回答你。’
“这一来,即使科利尔由于胃口的反叛被迫退出以后,我对一玛米的指望也没有什么改善。此外,我在格思里的买卖也没有多大盼头了。
我在那里逗留得太久了。我卖出去的巴西钻石开始出现磨损的迹象,每逢潮湿的早晨,引火剂也不肯烧旺。在我干的这一门行业里,总有一个时候,那颗指点成功的星辰会说:‘换个城镇,另开码头吧。’那时,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个小镇,我出去时总是赶着一辆四轮马车;几天之后,我套好车,到玛米那里去辞行。我并没有死心,只不过打算去俄克拉何马市做一两个星期的买卖,然后再回来,重整旗鼓,同玛米蘑菇。
“我一到杜根家,只见玛米穿着全蓝色的旅行服,放着一只小手提箱。据说,她一个在特雷霍特当打字员的小妹妹,洛蒂·贝尔下星期四结婚,玛米去那儿做一星期客,举行婚礼时帮帮忙。玛米准备搭驶往俄克拉何马的货车。我立即鄙夷地否定了货车,自告奋勇地送她去。杜根大妈认为没有反对的理由。因为货车是要取费的;于是半小时后,玛米和我乘着我那辆有自帆布篷和弹簧的轻便马车,向南进发。
“那天早晨真值得赞美。微风习习,花草的清香十分可人,白尾巴的小灰兔在路上穿来穿去。我那两匹肯塔基的栗色马撒开蹄子,往前直奔,以至地平线飞快地迎面扑来,仿佛是拦在前头的晾衣服绳子似的,害得你直想躲闪。玛米谈风很健,像孩子一般喋喋不休,谈她在印第安纳州的老家,学校里的恶作剧,她爱好的东西和对街约翰逊家几个姑娘的可恶行为。没有一句话提到埃德·科利尔,食物,或者类似的重大事情。中午时分,玛米检查一下,发现她装午餐的篮子忘了带来。我很有吃些零食的胃口,不过玛米仿佛并不因为没有吃的而发愁,因此我也不便表示。这对我是个痛心的问题,我在谈话中尽量避免。
“我不打算多解释我怎么会迷路的。道路灰溜溜的,长满了野草;又有玛米坐在我身边,害得我心不在焉。理由充分不充分,全凭你是怎么想的了。总之,我迷了路,那天薄暮时我们本应到达伐克拉何马市,却在一条不知名的河床旁边乱兜乱转。天又下起大雨来,把我们淋得湿漉漉的。在朝他那面,我们看到比较高的小山冈上有一所水头小房子。房子周围尽是野草、荆棘和几株孤零零的树。这所凄凉的小房子,叫人看了都会替它伤心。我认为只有在那里过夜了。我向玛米解释,她没有什么意见,让我决定。她不像大多数女人那样急躁埋怨,反而说没有问题;她知道我不是存心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