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赞特涅夫
我的外祖父非常和蔼可亲,但是他的智力,却让人实在不敢恭维。真不明白,他的工资就那么一丁点儿,外祖母和家里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小时候日子很苦,大家看起来都有些营养不良。我们孩子吃饭总是很积极,在母亲这儿吃过午饭后,还要到楼上外祖母那儿再吃一顿,然后去几门之隔的伯莎姨妈家,在她家再吃上些,以填饱肚子。
我第一次吃到熟苹果是在15岁那年,是我在城里一家当铺做学徒时。在那以前村里的苹果总是熟不了——因为它们没这个命啊。那些苹果可真酸,酸得我们眼泪直淌,可是现在的苹果却怎么也吃不出从前的那种滋味了。
那时,放开肚子进食的机会几乎没有,但除了那次:那天伯莎姨妈忘了锁碗柜,我因此得到了一次上帝的恩惠。打那以后,她们从来没有忘记这事,生了我好长好长时间的气。几年过后,每逢家庭聚会,还总有人大声嚷嚷:“看好碗柜。”
我们一直过着穷苦的日子,但财神爷有时也会把发财的机会降临到穷人的头上,我外祖父就经历过一次:那次他乘的火车出了车祸。
如果一场车祸降临在你身上,而你又没有送命的话,上帝保佑,你可以被财神爷狠砸一顿了,你就不愁吃和穿了:铁路局要付赔偿费了!那些走运的乘客完全懂得该怎么办。他们装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一样,谁都不肯起来。
只有一个人与别的生还人不同,那就是我的外祖父!
他胃口大得很,大过了我们全家人,有生以来从不放过一餐饭。当然现在他也不愿破这个例。这事故影响不了他的胃口。因此,他为了吃午饭,从路边砍了根树枝当拐杖,一路走回家,一走就走了大半天。
村里很快知道了车祸的事情,电报说“无人死亡”。
这时外祖父也结束了他的旅途,虽然走长路显得有点累,可仍旧手脚利索,笑容满面,也许因为他没错过午饭。见此情景,我的外祖母有些无法自抑自己的感情。起初她见丈夫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接着这种宽心的情绪里滋生了一丝怒意,而且很快就暴发了。
外祖父竟然为了一顿饭而放弃了一个百年不遇的发财良机!真令人难以想像。
而且她很快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还没等外祖父弄清是怎么回事,她就剥掉了他的裤子,把他按倒在床上,挣扎、哀求都无法给他任何帮助。外祖母把一块湿毛巾搭在他头上,并要母亲快点把蓖麻油带来。
外祖父被这一切吓坏了,使劲用被子裹住自己。但蓖麻油还是一滴不剩地进了他的肚子。可怜的老头!其实他所要的不就是一顿饭吗?但是,想想他为了这顿饭而失去了什么,他妻子和女儿不这么对他,还能怎样呢?
做完了这些准备工作,感觉似乎都像样了,接着医生就接到了通知。一会儿,医生来了,给外祖父作了全面检查,并宣布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点点问题,外祖母和母亲却坚决反对医生的意见。
母亲一下子挡在医生前面,昂首挺胸,顿时显得非常高大!她毫不含糊地告诉医生说,外祖父遭到严重撞击后得了脑震荡,他的精神已经有了极大的问题,要不然怎样解释他竟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医生对于他的行为又该怎么理解呢?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得出的吗?
医生显然动摇了自己的立场。他曾和我母亲打过交道,吃过母亲的亏,这次他也许不想再惹任何麻烦,按母亲的话写了诊断书后,然后赶紧走了。
接着她们就耐心等待。两个女人想方设法地让外祖父呆在床上,并教他当铁路上来调查员时他应该怎么做、怎么说,外祖父此时定是十分配合地点头,似乎完全明白,理解她们所做的一切。
你们能够想像鳗鱼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外祖父就活像条鳗鱼,不时地溜下床来,弄得娘儿俩毫无办法,只好把裤子放在他找不到的地方,但他仍然设法找到了裤子,而且还想溜。
就在他下床之际,外面一阵吵闹。透过窗户,我们看见了那些铁路调查员,全村老小毕恭毕敬地跟在后边,希望弄清事情的经过。
外祖父吓得一下子又钻回被子里,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帐子也放了下来,那只蓖麻油瓶子放在床上最显眼的地方。后来人们都进来了。
事情一开始就很糟,外祖父把这几日所学的忘得干干净净,他微笑着欢迎贵宾们的到来,接着就向他们庄严大方地说了几句恭维话,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好不容易医生才插嘴问他究竟哪儿受了伤。这时,家里人都不住地暗示。
“啊呀!”外祖父带着天使般的微笑说道,“我的伤只要十万盾,就可治好了。”
外祖母和母亲当时的表情已宣告她们崩溃了。外祖父的话的威力真的很大,那几位赔款调解人笑得前俯后仰,半天直不起腰来。
他们稳了稳情绪,安慰了一下两位母亲,然后就给了外祖父五千盾——五千盾对于我们来讲已是个天文数字。
外祖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辈子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