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年又逢科场,贾杜若带了贾祥与薛孝、薛顺、梅春林、周安、周瑞一起同去下场,三场已毕,大家回来,各抄出文章与贾环、桂芳等观看。瞬息发榜之期,先是人报梅春林中了第十八名举人,薛顺中了第三十六名举人,接着是周安中了第六十名举人,周瑞中了第六十三名举人,贾杜若中了第七十五名举人,薛孝中了第九十九名举人,贾祥中了第一百三十八名举人。次日,赴了鹿鸣宴,便各自回去。到了十月里头,杜若便迎娶了甄素云过门。又过了一月,到了十一月里便是甄芝迎娶了周照乘过门。接连三月,各家喜事,往来甚是热闹。
到了十二月初间,王夫人又要作“消寒会”,便请了薛姨妈、岫烟、湘云、探春、巧姐等诸人来家。这日到了日午,方才陆续来齐,吩咐明日作“消寒会”,将酒席一切早为预备停当。到了次日,在暖香坞围炉会集,各处用大铜火盆满笼了火。那火盆周围,一转摆下椅子,大家俱向火团坐。每人座右各放一张小几,也有方的、也有圆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方胜连环六方八方的,各样不同。几上各放一个雕漆葵花小茶食攒盒,里面俱是杏仁、松子仁、核桃仁及各样细巧茶食,额外一双小牙箸,一个茶船,里面一个小盖盅。大家拥炉茶话,到了傍晚,撤去茶食,每人面前便是一个果菜小攒盒,另外一个镶银酒盅,一把流金走乌自斟酒壶,一双镶金小牙箸。到了上菜的时候,便撤去攒盒,另是一色的小洋碗。当下薛姨妈、邢夫人、王夫人、湘云、岫烟、尤氏、巧姐、绿绮八人围了一盆火在上。那底下便是探春、李纨、马氏、胡氏、薛宛蓉、月英、秋水七人也围了一盆火在左。那平儿、宝钗、秋芳、梅冠芳、甄素云、明珠、绿云七人也围了一盆火在右。
原来杜若娶了甄素云,住的是紫菱洲。梅冠芳住的是藕香榭。这藕香榭原连着暖香坞的,到了夏天便住藕香榭,到了冬天便移在暖香坞来,这暖香坞就是梅冠芳的屋子,探春道:“这暖香坞原合乎冬天住,所以暖而又香的惟有梅花,这是取个暗梅的意思。这会子小蕙大奶奶住在里头,他恰姓梅又名冠芳,可不是梅花么?这暖香坞的主人真是名称其实的了。”
平儿道:“头里老祖太太也喜欢的暖香坞暖和,那会子作‘消寒会’都是下雪的日子多,今年怎么都没很见下雪么?”探春道:“头里不但下雪,并且咏雪作诗,咏雪联句呢!这会子,又没有雪又不作诗,不如过会子喝酒的时候,行个雪字酒令罢。”李纨道:“也好,不拘诗词以及书上成语,只要有个‘雪’字的,说出来就是了,说不上来的罚一杯,这也还容易。“说着,早撤过了茶攒盒,换上酒器。
于是,先从薛姨妈说起,薛姨妈道:“我自来不知道这些酒令,教我怎么说呢?”探春道:“不拘诗词成语,只要有个‘雪’字就是了。”薛姨妈饮了门杯道:“我就说个‘丰年好大雪’罢。”探春笑道:“‘珍珠如土,金如铁’,姨妈是从自己家里说起的。”下家便是邢夫人,说道:“踏雪寻梅。”王夫人接着饮了门杯,道:“石城霁雪。”探春道:“这是南京家乡的景致,可惜我们长了这么大,都没有到过,空知道这个名儿。”下家便是湘云,说道:“一枝春雪冻梅花。”大家说:“好!”下家挨着岫烟,饮了门杯道:“独钓寒江雪。”接着,便是尤氏说道:“鹅毛雪。”湘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成语,该罚一杯呢。”尤氏道:“雪像鹅毛片,难道没有这句话么?”探春道:“虽有这句话,却算不得成语,本该罚一杯才是。姑念素不知书,权且将就了罢。”下该巧姐,便说道:“飞雪初停酒未消。”接着,绿绮也饮了门杯道:“风雪夜归人。”底下便先轮着左边,该探春说道:“残雪压枝犹有菊。”下该李纨,饮了门杯道:“踏雪沽来酒倍香。”接着便该马氏,说道:“梅雪争春未肯降。”下该胡氏,饮了门杯说道:“佳人雪藕丝。”湘云道:“这个‘雪’字算不得,是个假的,罚一杯,也不用重说了。”于是,胡氏罚了一杯。下该薛宛蓉,饮了门杯道:“梅瘦雪添肥。”接着便是月英说道:“雪满山中高士卧。”下该秋水,饮了门杯道:“步自雪堂。”
底下便又轮着右边,该平儿说道:“雪花儿飘飘。”探春笑道:“这也算不得诗词,又不是成语,要罚一杯。”平儿笑道:“雪花儿飘飘,飘了三尺三寸高,难道没有这一句么?探春道:“纵有,也是山腔野调,算不得的。罚一杯,不用重说就是了。”于是,平儿罚了一杯,下该宝钗说道:“梨花白雪香。”接着秋芳饮了门杯,说道:“乱山残雪夜。”下该梅冠芳,说道:“巴蜀雪消春水来。”下家甄素云饮了门杯,说道:“惟解漫天作雪飞。”接着,便该明珠,说道:“梅须逊雪三分白。”下该绿云,饮了门杯说道:“雪却输梅一段香。”探春笑道:“这句省力,有了上句,就自然有这下句了。”于是令完。平儿道:“我们不认得字的,怎么知道行什么令呢?可不是生拿着我们瞎闹么!”说着,大家都笑了。
薛姨妈道:“这里有这些火,又喝了几杯酒,倒很暖和,咱们散坐坐罢。”于是,大家站起身来,都到后面梅冠芳屋里去坐了。伺候的丫头捧上茶来,探春道:“这里离紫菱洲不远,咱们再到杜大奶奶新屋子里去坐坐,回来就好吃饭的。”薛姨妈道:“那边只怕没有这边暖和罢。”李纨道:“那里也和这里一样,夏天便住临水的屋子十分凉快,冬天另有避风的地方,也给这里差不多儿。”甄素云站起来道:“姨奶奶、姑妈们不嫌简亵,便请过去坐坐。那里有几棵腊梅,才刚儿要开也还可看呢。”探春道:“这就很好,姨妈请过去逛逛去罢。”薛姨妈便与邢、王二夫人等一起到紫菱洲来。
藕香榭原离紫菱洲近,出了藕香榭转过弯来,并不多远早到了紫菱洲,走到素云住的屋子,乃是小小三间,两边抄手游廊。廊下伺候的丫头见了,便忙来打起大红猩猩毡绣花灰鼠暖帘。大家走进屋去,只见中间摆炕,两边一溜紫檀小宝座椅子,上搭灰鼠椅搭。薛姨妈与刑夫人便在炕上坐了,王夫人、岫烟、湘云、探春、巧姐、尤氏、月英、绿绮在两边椅上坐了,其余李纨、平儿、宝钗、马氏等俱在两边房内分着坐了。四个丫头棒上洋漆茶船,挨次送上茶来。
玻璃窗内望见外面庭中五六棵冰心腊梅,恰才初放,甚是好看,屋内香气扑鼻。探春道:“这腊梅并非梅之种类,这香却比梅花还香些呢。”湘云道:“腊梅原算梅中逸品,所谓黄梅,就是此种。从来咏此梅之诗甚少。腊梅须要接过,才能有冰心,那没有接过的不但是红心,且而花瓣尖小,名为狗蝇,既不可看,且又不香。所以这移花接木的法儿,倒是能夺造化之巧的呢。”岫烟道:“这冰心腊梅,根上发出来的,开花仍是红心,只为没有接过的缘故。
于是,大家坐了一会,暖香坞里已经摆饭,丫头们便上来回了。大家便仍回暖香坞里来,吃了晚饭,嗽囗喝茶,又坐了一会,便大家散了。过了一日,湘云、岫烟等也各自回去了。
渐交年底,转瞬新年。到了二月,薛孝便迎娶了陈淑兰过门。这陈淑兰便是李纹之女,乃李纨甥女。接着,便是梅春林迎娶贾月英过门。这梅春林乃宝琴之子,宝钗之甥。两家唱戏请客,甚是热闹。接着,三月又值会试之期,薛孝、薛顺、史遗、梅春林、周安、周瑞、贾蕙、贾杜若、贾祥便会同一起入场会试,三场已毕,大家把文章抄出,互相评论,并请教贾环、贾桂芳、甄芝等,都说:“文字清醇,尽皆有望。”
到了四月半间,又值周瑞迎娶绿绮过门。三天头里,早已押送过嫁妆过去。这日贺喜的亲友盈门,荣禧堂上屏开孔雀,褥隐芙蓉,王公侯伯、六部九卿,貂蝉满座。交到午正,周府花轿已到,先迎接周瑞进来拜见,一切礼仪行毕,便在荣禧堂上当中设下筵宴,真是食前方丈。让调瑞坐了,八个家人雁翅侍立在后,其余亲友俱在两边相陪,坐定开戏。里边李纨、平儿、宝钗、马氏、蒋氏等俱在秋芳屋里帮着打扮绿绮梳妆穿戴。因那边择的是酉时上轿,平儿等照料绿绮寄戴齐了,因叫拿过表来看时,才交申正一刻,便大家坐着闲话。不一时,里面王夫人又打发人出来催问,教早些齐备,不要误了时辰。平儿便到王夫人上房里来,回覆说已经齐备,单候时辰的话。到了王夫人上房,只见邢夫人、尤氏、胡氏等俱在那里坐着呢。
平儿上去,恰才把这语回明了王夫人,只见外面有人传进话来,说:“恭喜老太太、太太们大喜,蕙大少爷中了第一百二十八名进士,报子来了。”邢夫人道:“好,今儿又是双喜。“王夫人等大家俱各欢喜。不一刻又有人来报,薛顺中了第一百二十名进士,梅春林中了第九十八名进士,周安中了第八十三名进士,俱有报子来了。
接着,又有人来报,新姑爷周瑞中了第三十一名进士,报子也来了。外面戏上剪了锣鼓,大家俱与周瑞贺喜,并与贾蕙贺喜。薛顺、梅春林、周安亦俱在坐,大家互相贺喜。那王公侯伯等都说:“今儿这喜事,实在可喜,难得这般巧又聚在一块儿,真可谓一段佳话了。”贾政道:“这都是托赖王爷、公爷们的洪福罢了。”说着,已交酉初,内里才扶出绿绮上轿,这里周瑞便告辞起身,鼓乐喧天,迎娶去了。
这了一日,大家同赴了恩荣宴。只有薛孝、史遗、贾杜若、贾祥没中。到了五月,殿试以后,金殿传胪:“周安是二甲第二十三名,周瑞是二甲第三十三名,薛顺是二甲第四十三名,梅春林是三甲第三名,贾蕙是三甲第三十三名。朝考以后,周安、周瑞俱是翰林院庶吉士,薛顺是户部主事,梅春林是邢部主事,贾蕙是工部主事。要知后文怎么样,请观下回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