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姑爷这日尚未下衙门,听见是孙绍祖的事,即时升堂。先带原禀上来,这李衙内的家人便上来磕头,道:“小的叫李正,这死了的是小的的主人叫李衙内。今日在锦香院娼家喝酒,突有孙绍祖妒奸闯入,辱骂小的的主人,小的的主人也骂了他,他就逞凶拔出身上刀子来,把小的的主人戮死了。小的们把孙绍祖登时捆了,夺去刀子,现在大人案下,求伸冤作主。”周姑爷便叫带孙绍祖上来。这孙绍祖知道都察院里有探春的姑爷,原是两连襟呢,或者看情,可以避重就轻也不可知。便上来跪下道:“这李衙内是长安府的舅子,他倚势作威害民不浅。今日在娼家饮酒,官吏宿娼律有明条,职员因去拿他,要送官究治的,不期他拒捕,先拿酒壶打了职员,把衣服都污了可证。职员一时气愤,就拿酒碗砸他,不期打中他太阳,就血流不止死了。”周姑爷把惊堂一拍,道:“你是什么职员,职员都去混杀人的么?先打他的嘴。”左右站班人役上来,先把孙绍祖拖过掌责二十。周姑爷道:“现有凶器,是刀子扎死的,怎么说是酒碗砸死的呢?”孙绍祖碰头道:“实是酒碗砸的,那刀子是他捆起小的来,在小的身上拔了去,图赖小的的。”周姑爷“哼”了一声,吩咐发交刑部监禁。即委邢部司员带领仵作人等,前往检验明确,再行讯究。
贾兰在刑部听得此信,便同了一位主事带领仵作人等,随即到了锦香院来,将李衙内尸首检验明确。忤作喝报:“验得左太阳穴有紫色刀伤,深一寸五分,皮破、骨伤、血出;胸膛有紫色刀伤,深一寸八分,皮破、骨断、血出。”当即填写尸格,禀覆都察院衙门。
贾兰下了衙门,回到荣府,见了贾政、王夫人。贾政也下了衙门,才刚回来。贾兰道:“今儿都察院三姑爹衙门里,饬委刑部司员检验李衙内尸首,我听见这凶手就是孙绍祖,在都察院衙门里犹称职员,三姑爹就喝住了他,先已掌责了二十了。我就忙同了一位主事带领仵作前去验明,已经禀报过了。这是明儿总定了抵偿的了。”贾政道:“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呢?“贾兰道:“这李衙内在娼家喝酒,孙绍祖妒奸进去吵闹。李衙内怒将酒壶掼打孙绍祖,孙绍祖便拔出身上解手刀子来,扎了李衙内太阳穴同胸膛两处,重伤血流不止,登时死了的。”贾政道:“孙绍祖这东西,平日也太凶横了。此时还是在这凶横上头了结,可谓恶贯满盈了。”王夫人道:“可怜迎丫头,就白被他家糟蹋死了,这会子也算是现报了。”贾兰道:“二姑妈此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暝目了。”贾政道:“你明儿还在都察院打听打听,看是怎么审拟了?”贾兰答应下去,不题。
再说周姑爷下了衙门,回到家中,便把这事细细的告诉了探春一遍。探春道:“这总该定了是死罪了么?”周姑爷道:“他今儿还不认是刀伤,狡辩是酒碗砸的。这会子,刑部司员已验明是刀伤确切。将来照故杀律,总是斩罪罢了。”探春道:“可怜二姐姐,白被他凌辱死了。这会子,是他自投法网,也不是官报私仇,就是死罪还便益了他呢!”周姑爷道:“我明儿讯供的时候,自有法儿处治他。”探春道:“死罪不算,总要活着给他受受罪才好,也出出人的气呢!”周姑爷点头,夜深归寝。
次日一早,上了衙门,等各官到齐了,便提了孙绍祖一起人犯当堂审讯。先叫上吴氏问道:“李衙内是怎么死的,从实供来。”吴家的供道:“这李衙内昨儿在小的家喝酒,孙绍祖不忿,他来就要叫小的过去,李衙内又不肯叫小的过去,孙绍祖便气忿,过来争闹,与李衙内两下相骂,李衙内动气便把酒壶掼打孙绍祖,孙绍祖急了便拔身上解手刀子,把李衙内戮了两刀子,就戮死了的。小的不敢蒙蔽,求大人问孙绍祖,就是恩典了。”周姑爷便叫上孙绍祖来,问道:“你是怎么用刀子杀死李衙内的呢?实供罢。”孙绍祖道:“小的实是拿酒碗砸伤李衙内的,那刀子是他家人们拔了小的的去,图赖小的的。“周姑爷道:“吴氏现供是你用刀子戮死了李衙内的。昨儿司员检验也是两处刀伤,比对凶器符合。你还狡赖吗?看大刑伺候。”两旁答应了一声,孙绍祖道:“实是酒碗砸的一伤,并没两处刀伤啊!”周姑爷把惊堂一拍,道:“夹了,问他招不招?”两旁答应,把孙绍祖拖下,将靴袜扯去,把孤拐套上夹棍眼里,用力一收,孙绍祖早已昏晕了过去。周姑爷问道:“到底是什么伤?”孙绍祖苏醒过来,道:“是刀伤,是小的该死。”周姑爷叫松了刑,问道:“怎么用刀子戮的呢?实说罢。“孙绍祖道:“李衙内先拿酒壶掼打小的,淋了小的一身的酒,小的气起来,就拔出身上刀子,先扎了李衙内太阳上一刀,又扎了胸膛一刀。是小的该死,求大人的恩典。”周姑爷“哼”了一声道:“不用大刑,还狡赖呢!”吩咐当堂画了供招,仍发交刑部监禁。吴氏发交官媒收管,饬令李衙内家人李正将李衙内尸棺领埋去讫。
次日,便具了折奏,奏闻请旨。折奏上道:“都察院谨奏,奏为奏闻请旨事:据长安县民李正呈称,伊跟随主人李衙内在锦香院妓女吴氏家饮酒,突有荫袭指挥孙绍祖闯入,妒奸争闹,互相角囗辱骂。绍祖逞凶,突拔身上解手刀子,将李衙内登时杀死。伊等当将绍祖捉住,夺去凶器,奔赴臣衙门求究等情。据此,当经饬委刑部司员带领仵作前往检验去。后旋据刑部司员填写尸格禀称:‘检验得李衙内尸身左太阳穴有紫色刀扎伤,深一寸五分,长一寸,皮破、骨伤、血出;胸膛有紫色刀扎伤,深一寸八分,长一寸,皮破、骨断、血出,两致命伤检验是实。‘并取具仵作人等不致脱漏增减、扶同捏合甘结前来。随经提同人证,当堂严讯。据李正供:‘我是李衙内家人,我跟随李衙内到锦香院妓女吴氏家饮酒,突有荫袭指挥孙绍祖闯入,妒奸争闹,互相角囗,以致辱骂。孙绍祖就逞凶拔出身上解手刀子来,在李衙内左太阳上先扎了一刀,复又在李衙内胸膛上扎了一刀,两处血流不止,登时就死了的,可怜我们的家主就活活的被他杀害了。’据锦香院妓女吴氏供:‘我是锦香院妓女。这死了的李衙内,这日到我们家喝酒,孙绍祖也到我们家来,叫我过去,李衙内不许,孙绍祖就气忿起来,闯进去两下争闹,互相辱骂起来。李衙内先拿酒壶掼打孙绍祖,孙绍祖急了,就拔出身上解手刀子来,先扎了李衙内左太阳上一刀,血流不止,跌在椅上,孙绍祖复又扎了李衙内胸膛上一刀,就登时死了。我们一时救护不及,在旁都吓死了。求问孙绍祖,就是恩典了。‘据孙绍祖供:‘我是荫袭指挥。这李衙内倚恃是长安府的舅子,横行宿娼,我是去拿他要送官究治的,不期李衙内拒捕,反将酒壶掼打,淋我一身的酒。我一时气愤就用身上解手刀子先扎了他左太阳一刀,复又扎了他胸膛一刀,血流不止,就死了。是我一时该死,求恩典。’诘问孙绍祖:‘你是妒奸争闹,因而杀死李衙内的,怎么又供是李衙内拒捕因而杀死的吗?’孙绍祖犹狡辩不服,因用大刑一次,始据供云:‘实因妒奸争闹,以致杀死李衙内的,不敢蒙蔽。’各等供。据此,查律载故杀者斩监候,又律载如系在官人役加一等。今孙绍祖身任荫袭指挥,因妒奸杀死李衙内,应准故杀律拟斩监候,又系在官人役加一等,应拟斩,秋后处决。吴氏私娼,以致酿成人命,应照不应重律杖八十。余人无干,俱各省释。相应将审拟缘由,恭折奏闻,伏乞皇上睿鉴训示,谨奏。”
过了一日,批下折子。奉旨:“孙绍祖身任荫袭指挥,罔知法纪,殊堪痛恨,着即立决,毋庸秋后。余依议,钦此。”周姑爷见折奏批回,即委刑部郎中贾兰监斩。贾兰便带了人役到监中提出孙绍祖来,跣剥了衣服。贾兰标了斩标,将孙绍祖绑赴法场之上,刽子手上前一刀,将孙绍祖的头早砍下来了。贾兰监斩已毕,便到都察院衙门覆命。周姑爷便将吴氏也发落了,了结此案。
这吴氏原是晴雯姑舅哥哥吴贵儿媳妇。当初晴雯撵出,卧病在他家内之时,宝玉私自去看晴雯,却被这贵儿媳妇拉在他房内,将两腿夹住宝玉不放,后来听见人来,宝玉才挣脱跑了的。及至晴雯死后,这贵儿媳妇就跟人逃走了。吴贵回来,怕人耻笑,不敢声张,只说被妖怪从墙头上过来吸了精去死了。这贵儿媳妇自来妖冶淫荡,久后遂至流落为娼。自从进了锦香院恰又遇着孙绍祖、李衙内。这一番人命在都察院发落了之后,就不许为娼。适值王仁妻死,知道这贵儿媳妇貌美,又不要花什么大钱,就娶了家去续弦去了。要知下文如何,再看后回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