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一反往日的温顺。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笑字经。
“起码得学会三十种笑。”雪月好像是登台讲课，一丝不苟地说着。“我随便讲几种吧。解除对方心理压力的笑，感动而压住声音的笑，逗人转怒为喜的笑，使对方兴致顿生的笑，喜极而泣的笑，衷心感激到爽朗的大笑，大方的笑，开朗的笑，含刺的笑……嘴唇的掀动法，眉毛的起落以及速度，面颊上皱纹的集聚，还有当时的嗓音等等，都会使每一个表情截然不同……”
她一气说下来，说完就格格地笑，神态可掬。她没和我打招呼就回到“媚媚鞋店”去了。
“媚媚鞋店”和“吞媚鞋店”对峙，四邻皆皱眉观望。官下街四百个档口，专卖鞋的有十多间，但多是小打小闹，谁还敢同我们争高下？
我开摩托车进进出出，出货入货，把人都羡慕死了。开档那天，工商所长卢尚品要带走十双牛皮鞋，说是让上级领导试试。我说：“拿去吧，难得领导赏脸。”
雁雁说我变得大方了。
大啥方？我这是让卢尚品去为我做广告。
怪！“媚媚鞋店”连续五天关门。这是好时机。我把所有存货搬出来做降价状：男皮鞋一双原价七十五元，现价七十二元；女皮鞋一双原价七十三元，现价七十元。其实现价就是原价，一点也没降。雁雁很怕，脸色不好看。她拉我训斥一顿，气愤地说：“你这不是在胡弄顾客吗？不讲良心啦？”
“嗤！”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有大顾客到，得保密。我把她推回里间说：“你就呆在鞋堆里歇一会儿吧！”
我迅速迎接几个外省的顾客，商议后立即按价达成买卖协议。当天推出五十多双皮鞋，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雪月还是不开店门。她搞啥名堂？嗯，真是天赐我良机。我在档门口贴了一张公告。公告写道：“媚媚鞋店质量极差，正关门整顿。全市惟‘吞媚’鞋店的皮鞋质量上乘，价格最便宜。欲购从速，切切此布”。署名：吞媚鞋店总经理孔云飞。
雁雁鼓着腮帮子整天不说话。趁我给顾客点货的时候，她把我的公告撕了。当晚，她守在“媚媚鞋店”门口，我已下三道命令，她还不肯过来。她到底要干什么？这竞争形势下世道谁还不考虑自己的生意？我这是为“吞媚鞋店”兴隆着想嘛。你如此不明事理，不懂生意经，到头来定会死火。
“过来，出货啦！”我接待一外地顾客，他要三十双一等女平蹭皮鞋。全剩下二等品了，怎么办？我灵机一动，想到夜里好办事，就当一等品卖了。当夜那顾客乘火车回东北去了。
雪月关门期间，我都写公告，都被雁雁撕了。我心里一肚火，但想到这几天生意很火旺，也就不理会她。后来，雪月的档门大开。雁雁竟找上门去诉苦说：“雪月，阿飞又作案了，当了骗子。”
“不会吧！他骗谁了？”雪月很温和地问。
“我有记录。”雁雁很快就翻开她的笔记本，历数我的罪状，“四天前五十双皮鞋，虽说按原价卖出，但说是降的价，受骗的是沈阳市和平街三十七号肖维民和吉林省敦化市五丈巷二十五号唐吉为。把二等品当一等品卖给哈尔滨一顾客。”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具体？”
“我跟随着顾客出门问的。”
雪月听了雁雁的话，便急匆匆地走过来问我：
“你骗了顾客，是吗？”
“是的，但我没多收他们的钱。只是……”
“你说大降价，其实并没降一分钱，又把二等品当一等卖了，不该这样骗人家。”雪月很觉惋惜，很认真地对我说，“这样吧，快写两封信向三位东北顾客道歉，并欢迎他们退货。”
“那损失……”
“损失是你造成的，当然要由你赔偿。”她的声音很慢很清晰，略带温情，“顾客是皇帝。有一回，我的临时工小李把一般产品当名牌产品卖给云南人，我令她亲自到云南赔偿道歉，后来那位顾客给《人民日报》写了封表扬信，报纸一登，就有十五个省三十六人来找我店订货。我们爱顾客，顾客也会爱我们……”
我心里一颤，仿佛飘进一个陌生的世界，我感到新奇，也觉得难以接受。
“你还写了公告，宣传过我‘媚媚鞋店’，是吗？”她又很和气地问，像轻松愉快地说家常一样，脸上的微笑很逗人。
我说：“你关了店门，我就说你店鞋的质量极差，这有什么？你一开店我就不讲了……竞争，这很难免。”
“这没什么，但人要坦诚正直，这是生意人难得的好品德。你刚开店，我特意关五天，让你火旺火旺，你却另有高见，这我不见怪……”她说着，那双热烈的眼睛望着我。
我浑身忽然有点微热，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我孔云飞他妈的还没像个人样？
雁雁在一旁听着心里一定很痛苦。她皱着眉头老看着我，轻声说：“雪月说的很好，你说呢？以后……”
“以后，看我孔云飞的。”我的声音很响亮，官下街的顾客被我的声音震住了，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所有目光都向我投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