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目光,如两束轻丝,紧紧地连接着奇妙的世界。顺着目光抵达那晶莹美丽的瞳仁,你的幻觉中便出现两个透明的湖。湖面平静如镜,湖水清澈见底。澄碧的天凝在其中,令人顿生奇异多彩的想象,获得珍贵的天真。
他(她)望见母亲慈爱的面容。这朝夕伴我者谁?这哺我以乳者谁?这逗我以笑,亲我以爱者谁?他(她)没有思索,用不着思索,心很平静,神情肃穆而坦然。在喧嚣的尘世里,母亲独创这温馨的充满爱怜的领地。婴儿的目光带着微温投在母亲的脸上,母亲回报以挚爱和温情。世界在这一瞬间宁静了,凝固了。
没有风,没有雨,没有浪。襁褓在轻轻地摇,母亲在轻轻地唱。两束目光开始轻轻地晃动。沉寂的世界也在悄悄地颠簸着。目光的轻丝没有断,它扯动了世界,世界在疯狂地舞动。母亲在设计着动荡不安的沧海和轻舟艰难的旅程。
婴儿荡起小舟。他(她)望见母亲欢笑的脸庞。这随我启程者谁?这喂我以风浪者谁?这壮我以胆,练我筋骨者谁?他(她)没有揣测,也用不着揣测,只是兴奋得手舞足蹈,咭嘎咭嘎地笑。也许是他(她)第一次领略不安宁的欢乐。世界本来就不平静。婴儿的目光惊讶地掠过母亲的脸,去寻找着什么;母亲在激动地寻觅一位小小的水手。风雨乍起,波浪难平。小小的水手,享受着欢乐的不安宁。
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和异常凄楚的哭声撕裂母亲的肺腑。轻丝顷刻断裂;瞳仁柔和的火光顿时熄灭;平湖关闭启向蓝天之闸门。闸门关不住流水。那飞溅、狂泻来得那么真诚自然。他(她)狂躁不安,像立即要在碧波中沉没。喉管被风浪呛哑了,却依然在发出动人心魄的呼叫。婴儿在此刻不思索什么,只在呼唤温饱、平静和爱抚。
晶莹的瞳仁被泪水洗刷着,不停地洗涮着,浸泡着。一切都模糊不清了,包括母亲春天般的笑容。他(她)的哭声宣告自己的存在,向世界发出宣战。
原来,世界并不总是风和日丽,不总是一片鹅黄色,不总是处处充满温馨。有黑夜,有酷热的火烧般的正午,有寒冷、饥饿、恐怖,甚至死亡。有爱有恨,有欢乐有烦恼,有安宁有狂躁。这奇妙的、莫测的世界啊!
慈祥的母亲带着碎裂的心又重新去创造温馨的充满爱怜的领地,营造平稳的摇篮和唱那令世界安静下来的歌。
婴儿的目光又飞出轻丝,连接着被泪水洗净的世界。当乳头塞进小嘴的时候,他(她)又从容地咂着本该属于自己的甜蜜。挚爱的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历尽艰险,从狂风恶浪中拉回了失舵的小船。她在婴儿急促而有节奏的吮吸中获得快感,获得片刻的宁静。
阳光很暖和。世界的色彩艳丽夺目。
然而,嘶喊必定要到来;肺腑依然会被撕裂。平静和狂躁,微笑和痛哭会交错到来的。如此反反复复,无情地撞击人生,锤炼人生。
婴儿没有思索,也不想思索。该笑就笑,尽情地享受蓝天下那诱人的温情;该哭就拼命哭,让世界在泪水中洗涤,让宇宙在哭声中动荡不安。
慈祥的母亲,在日丽风和中等待暴风雨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