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理亚斯:我敢说,一旦你被这份理想所攫着,那你再不会信仰别的东西!
拉契儿:您既然这样想,那对这次罢工还是没信心的吗?
艾理亚斯:你该相信这次罢工是我全力推动的吧!
拉契儿:我倒是没有怀疑,而是担心到时候您成了替罪羔羊(以她的手钩住艾理亚斯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您住那个地方很不妥当——
艾理亚斯:妹妹,再没有别的地方比那里更值得我去住了,我是有选择的。
拉契儿:(还是以手钩住艾理亚斯的脖子)哥哥,您还是和我回家乡吧,快一点回去呼吸海上的空气好吗?您没法想象回到那里会有多快乐,会有多么不同的心境和气氛,您一定记得它以往的美丽吧?
艾理亚斯:(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拉契儿的脸庞)尽管世事沧桑,但您还是这么真纯;我想,你该再回家乡照顾那些绒凫鸟的——
拉契儿:如果您愿意陪我一道回去的话,那有什么不好呢?
艾理亚斯:让我再仔细端详、端详你——
拉契儿:哥哥——
艾理亚斯:(把拉契儿拉近一点)你就像那失群的绒凫鸟,每次我们捡到它,总是想不通它怎么飞跑的——
拉契儿:但它还会继续飞,飞得更远。
艾理亚斯:是的,它总是还会飞得更远——(小声地)妹妹,再见吧!
拉契儿:您现在就要走了?
艾理亚斯:我必须马上走——但我的手放不开你!
拉契儿:把我抱得紧一点,哥哥!
艾理亚斯:我们长这么大以来,还没有这样激动过。
拉契儿:不要这样说了,我们还会有更深、更久的——
艾理亚斯:在那段最珍贵的岁月里,常常,我们成天幻想些我们身边所缺乏的东西。
拉契儿:那些梦境好温馨!
艾理亚斯:何尝不是呢!(吻着她)我吻着你身上那些过去不被我喜欢的部分,再吻着真正的你。(长长、深深地吻着)但还是要对你说再见了。
拉契儿:那我们明天再说。
艾理亚斯:好,我明天答复你。
拉契儿:您会自个儿来吧?
艾理亚斯:我尽量好了。(他抱着妹妹,又吻了她一次;要出去的时候,又在门边踌躇了一会儿才走)
拉契儿:什么事呢?(她忽然看到哥哥伸出手来像要拨开什么东西一样,整个人摆出一种防卫的架势)(拉契儿依然盯着门口、愣在原地;她听到有人敲窗,倏地转身惊醒了过来,然后才慢慢去打开窗子)
史佩拉:(和往常一样,由窗口跳进来)拉契儿小姐,那个人是谁?
克雷多:(跟着进来)那是您哥哥吧?
拉契儿:是的。
史佩拉:他一定心怀沉重的哀伤。
拉契儿:你看得出?
克雷多:谁看不出?只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史佩拉:他必定牵挂着很重要的事。
克雷多:他现在要去哪里?
史佩拉:是不是要出远门?
拉契儿:我要和他一道走。
史佩拉、克雷多:什么时候走?去什么地方?
拉契儿:明天走,我们想回北方的家乡。
克雷多: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又对您说再见?
史佩拉:听那种语气,好像他一辈子再见不到您似的。
拉契儿:他有这么说吗?大概是我们误会吧,每次伤心的时候,他常常这样的,不想离开我。(门铃响起,克雷多和史佩拉又从窗口逃出,拉契儿随手将门窗关妥,然后又听到敲门声)
拉契儿:请进。
布雷德:(上气不接下气,又惊又慌地走进来)他有没有在这里?
拉契儿:你是说我哥哥?(很热切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布雷德:他没有来过这里?
拉契儿:他来过的,你刚刚没有碰到他吗?
布雷德: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来过这里。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他的心思如何?
拉契儿:你是指他的意向?
布雷德:你既然没有提起,想见是不太清楚吧!
拉契儿:他明天会再来这里的。
布雷德:(随即接腔)明天会来?
拉契儿:他会来给我回话。
布雷德:回话做什么?(走近她)他有没有对你提起我?
拉契儿:有时候会不经意地提到。
布雷德:只是不经意——(语气坚决)那他一定刻意在隐藏某些心事!
拉契儿:他说到目前为止,已经很久没和你见面了。
布雷德:他有没有说我们碰过面,而且争执过?如果有,显见他别有用心!
拉契儿:(莞尔一笑)我不敢相信他会这样。
布雷德:他近来晚上老是不在家。
拉契儿:这一点他对我谈过,他说近来甚至难得上床睡觉,你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吗?
布雷德:这个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交代明白的;由于我们彼此认识不深,可能你会认为我行踪诡秘、言语暧昧——
拉契儿:还是麻烦你说说吧。
布雷德:既然来了,我当然也准备说一说,可是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又觉得我们曾经是要好的朋友,而现在却有人要拆散我们!
拉契儿:我听不懂你的话。
布雷德:我自己还不是满头雾水?亏得艾理亚斯告诉我,现在我才知道;他讲的愈多,我看的愈清晰,觉得愈有道理。
拉契儿:我仍然莫名其妙——
布雷德:千真万确的,有人要拆散我们,以搅乱他的心思为手段,企图引诱他一步一步地透过危险而过激的途径去达成目的,他自己更有一股强烈的欲望要完成某种大目标,并要用迅雷飚风式的个人英雄手法;这种情况下,我们中间当然会比较不愉快的!
拉契儿:(非常惊诧)怎么会呢?
布雷德:艾理亚斯是容易迷失的人,他太轻易相信别人——
拉契儿:诚然,诚然。但谁能使他变成这样?
布雷德:他起初对那些闹罢工的人不太在意,后来发现情况越来越糟糕,才渐渐有点担心和悔恨起来,现在他对种种悲惨的状况感到难以忍受,所以转而想弥补一些损失,遂致要采取一种足以震惊世界的非常手段,这种手段是崭新的,也是空前的——因此,我们中间也就难免会有距离了。
拉契儿:(愈想愈怕)还有呢?
布雷德:别急,我慢慢说完好了。这件事我应该先从自己讲起才不会使你误解。从始至终,他没有对我提过一句话,虽然任何责任和过错,我都该分担一半的;但他就是绝口不提,他要一起承担巨大的牺牲,因此,他已经先行把财产交给我了。
拉契儿:他的财产?
布雷德:刚开始我也是半信半疑,后来发现都是真的,他已经把自己全部财产都交给我了,昨天他只留一千克郎,今天他干脆一并也给我了。
拉契儿:(以一种钦佩的语气)他真不简单!
布雷德:不止这样,他还设法从各地汇款给我们,使我们误以为自己的行动已经获得社会广泛的同情,直到目前,我才发现真相。这些事情到明天就不会有了,明天开始,我们就得赤裸裸地面对更严重的生存问题,面对难以言宣的惨状!
拉契儿:好可怜!
布雷德:不过这些事情你大可以骂我,而不必怪他,没有人能怪他,这是我必须先声明的——
拉契儿:请你继续讲吧——
布雷德:不久以前,我还满怀信心,以为上帝站在我这一边——我的信心来自别人对我的依赖,但艾理亚斯一来,我就垮掉了,垮掉的时候,我还迷迷糊糊的。
拉契儿:喔——
布雷德:要叫一个人有我这样的经验是不可能的,要叫一个人有了这种经验还要再有信心也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我们头痛的地方。再怎么说,也不容易叫一个人因为早期犯的错误而带来更强的信心吧!(他用双手掩着脸)
拉契儿:亲爱的朋友——
布雷德:(以憨厚的眼光瞪着她)我总是觉得随时有一张疑惑的脸质问我:“你的做法对吗?你能带引别人走上光明的道路吗?”(拉契儿畏怯地后退)
布雷德:(紧跟着她)这些就是你心头的疑虑,对不对?
拉契儿:对。
布雷德:这也就是你不和我住在一起的缘故,对不对?
拉契儿:对。
布雷德:(不断地走近她,但她不断地后退着)我不救人,只是引人堕落,我不引导别人,只是使人迷失,我总是做着和自己意志相反的事,我身不由己地搅乱一切,引领大家走进绝望的境地;然而到头来,我大约还是难免会在自己的信徒们诅咒下,走入万劫不复的下场,对不对?
拉契儿:可是,如果这件事有什么成果的话,我以为还是要归功于你,你毕竟是费力最大的先锋。(她走向前)
布雷德:话是这么说,你还是住得离我们远远的。
拉契儿:你是个真诚的了不起的人,你使我心虚!
布雷德:这只是你的说词而已。
拉契儿:真的,你使我手足无措。
布雷德:我不相信!
拉契儿:那是你自然流露的天性之一,你无法制止的。
布雷德:一个天性强烈的人,如果孩提时代就开始孕育敏锐的思想,又学会掌握生活的真实面而不会成天想些不着边际的事,你说,这种人会引发别人堕落吗?
拉契儿:不会的。
布雷德:现在我们好不容易从千年的混沌里冲出来,想要挽救这个世界,没想到我们稍一失足,世界就落入这等慌乱的田地,我前不久上山,主要是在沉思这个问题——也许,不是我们的幻想太不切实际,就是意志太夸张,所以总有些事情应付不了;我们只会仰着脸想象人们乘着金马车升天,想象天使们在空中翱翔,而魔鬼为四周的烈火所煎熬;只期待一些虚无飘渺的奇迹,哪里能应付真实的人生问题?我们太可悲了,老是把眼前的路程计算错误,老是没头没脑地做事,我们的心思既不在人间,也不在眼前,根本就不牢靠;我们只追求子虚乌有、茫无边际的东西——
拉契儿:茫无边际?
布雷德:你现在了解了吧?
拉契儿:艾理亚斯呢?
布雷德:至于艾理亚斯,确然受我的影响太深;像他那种性情的人,我实在不应该把他牵扯进这场纠纷里。
拉契儿:实在不应该的——
布雷德:现在他已经全部豁出去了,没有办法。过不久,可怕的后果势必要发生;当他把一切都交给我的时候,他认为是交给自己的——
拉契儿:交给自己?
布雷德:他要借着自我牺牲来激发别人走上毁灭,这一点他不知道已经暗中筹划多久了,现在事情是无可避免的了,你知道不?
拉契儿:我不知道。
布雷德:你真不知道?(拉契儿叫了一声以后,全身瘫痪下来,昏了过去)
布雷德:这样也好!我就恨自己不能一道瘫痪在你的身旁,永远不要再睁开眼睛!(他跪在拉契儿的身边,并俯视着她)
(幕落)
第三幕
一间宽广而气派的大厅。
左边墙壁中间摆着一把突出的大椅,颇像王座,两侧各有雕刻精美、靠背又高的座椅拱护着。从大位上放眼望去,沿着两边墙壁又有同样精美的座椅排开;由于场合特殊,还有很多椅子散置在地板上。
大厅的后壁是两面拱形的大窗,通道开在后壁两翼的角落上,和大窗同形。木制的天花板嵌有华美、生动的图案;墙壁的四周都别着布帘、枪套和各种旗子,并夹插一些鲜嫩的树枝。
霍格稳坐大位,前置小桌一把;厅中的座客多为全国各地的厂商代表;另有一些代表不断在两个甬道口进进出出,每逢会场辩论激烈时,他们就涌过来听。服务人员都是一身中世纪衣着打扮;他们以大酒杯盛着各种饮料,来往穿梭于来宾之间,为他们倒酒。
安克尔:(他站在大位前的贵宾席上;贵宾席有一张小桌供发言人之用,一张大桌供两位秘书之用)曾经,在一个类似的,很重要的会议上,有人主张人不可冤冤相报,今天我来参加这个会议,也是怀着这种想法,否则以怨报怨,永无了时,我们的会也就开得没有意义了;如果我们的会不能带给大家什么好处,那我们恐怕也不会有前途可言。(他在众人沉默中走下台)
霍格:请莫先生发言。
莫先生:(他一上台,两侧甬道上立刻涌来一些代表)我是我们城里十四家厂商的总代表,今天来参加开会,感到十分荣幸;我要先声明的是,对霍格先生的计划,我们都衷心拥护。(有人叫好)如果工人胆敢联合对付我们,那我主张我们也如法炮制,(又有人叫好)不用客气;对于这次的计划,我们不但竭诚合作,并且对所有条款都无异议!
说实在的,刚才安克尔先生的意见很令我惊讶;我以为,为了长久的利益和方便起见,每一家工厂的老板无妨把工厂交给一种中立化的机构管理,以便处理各种紧急事件。每一个人都应该了解这种机构的好处,它就像首席检察官或最高法院,一遇劳资纠纷,立刻交付审理;这样虽然大多人暂时都会感到不习惯,但大家却都有保障;一方面也叫工人明白,无故惹是生非是不行的,因为这个机构随时可以采取必要的手段断然处置。如此一来,工人只有更乖顺,而我们的地位却可以更崇高。假如别的国家也能建立类似的机构,那我们可以马上和它们联手合作,甚至我们还可以把这种机构向全世界先进国家推广,结成一个大同盟;说起来,霍格先生这个计划是相当漂亮的。至于我个人(转向安克尔)对任何后果都不在乎。
安克尔先生说我们不惜以少数对抗多数,全是无稽之谈;其实,工厂老板和工人都不过是整个社会人口的少数而已,哪一方面都无法单独为整个社会提供太大的好处或坏处;(又有人叫好不停)我总是这样想,社会国家是我们的,过去是,未来也会是,因此我们的做法绝不会伤害它!
(听众在爆裂性的喝彩声中频频叫好,莫先生则得意洋洋地走下贵宾席)
霍格:我们现在请约翰·史佛德先生发表意见。
某位代表:我们有异议!
少数代表:我们也有异议!
几乎全体代表:我们反对!
史佛德:(上台后将公事包放在前面桌子上)各位请少安毋躁,我很清楚这是什么场所,该讲什么话;各位都明了,我是学化学的,喜欢先分析事情再说话。
(众人大笑)
我站在这里,只是想履行我的承诺,将同事们的意见提出来供各位参考而已。
某位代表:那其实都是你个人的意见;谁不知道你的为人霸道又独裁!
另一位代表:你是独裁者!
史佛德:我的“独裁”向来是一种循循善诱的劝导——
莫先生:就试试你的“劝导”吧!
史佛德:(风趣地)各位既然恩准,我会试的;我想来解决一件简单而却是很多高明人士都束手无策的问题。
少数代表:你算了吧!
史佛德:我现在就告诉大家,我们的工厂虽然在乡下,但我们厂里的工人要什么就有什么,因此他们不闹事。而这个问题正是在场各位现在所伤脑筋的——
少数代表:工厂在乡下跟我们的问题没有关系嘛!
某位代表:你的花样虽然新,但条件却苛刻!
莫先生:让我们看看你的账簿!
史佛德:(指着公事包)我带着我们几年来的收支平衡表的复印本要给各位证明,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成功的,因为我们走的路子稳健而妥当。
少数代表:路子稳健而妥当?
史佛德:我们对这种稳健而适度的利润十分满意,这大概就是我们跟各位最大的区别吧!
少数代表:你少吹牛!
某位代表:你再坚持你的生意路线吧!
史佛德:我还要再告诉各位一件事,我们的工人都是布雷德工盟的会员,他们也订阅商小姐的报纸,但从没有人因而不安于位;而且现在连我们当老板的都参加布雷德工盟,信不信由各位去吧!
大多数代表:(激动地起哄)去你妈的社会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你想来会场干什么?闭上你的狗嘴立刻滚出去!滚出去!
史佛德:看来是没有几个人能接受我的看法吗——(这句话引得众人发噱不已)
莫先生:(大声叫)谁像你那么不要脸?
某位代表:(叫啸着)你的脑子尽在想些什么?你难道不是纳姆斯库尔家族的人?
史佛德:如果是的话,那我在这里不就有成群的族人了(一笑)?我竭力地希望这个家族的族人能体谅我,让我对霍格先生的计划表示一点意见;首先,我以为厂商联盟是全国性的,甚至是全球性的,只要能征得所有厂商同意的话——
莫先生:那没有问题!
某位代表:他们会跟我们合作的。
安克尔:有没有什么压力?
少数代表:是有点压力。(大家议论纷纷)
史佛德:请教主席先生——(霍格好像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