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一年冬至。
前些日子飘了几场小雪,我伫立窗台向外观望,细碎花朵几乎铺满了这座北方小城,较南方的雪来得更早也更冷冽。街上的行人也大多换了冬装,不变的,仍是行色匆忙。
叶子已经变得强壮不少,个头大了许多,性子也活泼起来,时常仗着自个身手矫健四处飞檐走壁胡作非为。家中被他糟蹋的东西不少,尤其是窗帘,他撕咬出了好几个破洞,墙壁上也尽是脚印,后来梦鹊买了几朵头花缝在破洞上,我又在墙面涂鸦了一番遮住了脚印,如此方才躲过房东巡查。
至于生活,也在琐屑之中归于平静。除了梦鹊经常发神经(后来则见怪不怪)——她偶有心血来潮——有可能她正盘腿坐在床上吃面的时候突然告诉我好想吃烤鸭,然后就放下吃了一半的面,穿上外套打着伞跑出去,十分钟后便带回一只切好了的北京烤鸭;又或者半夜三更我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就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光着脚出现在门口然后开始轻轻地敲门,我披着被子去拧开房门后眨眼一看还以为她在COSPLAY贞子,她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就突然抱住我一脸睡眼朦胧,我则尴尬的举起手撑着门框,三分钟之后又原路返回房间(第二日早餐时分我问她是否有梦游的习惯,她坚决否认);更有甚者,在我洗澡的时候猛拍我卫生间门,我问她干嘛,她站在外面气定神闲地回答:我要方便!我反驳她,你隔壁房间不是有卫生间么?她说来不及了。于是待我关掉喷头裹着浴巾打开浴室门后,她则抱着叶子将我上下扫视一遍后赞叹道:啧啧!肌肉蛮结实的嘛!
......
诸如此类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堪比叶子!
她俩唯一安静的时候就是在我沉心绘画之时,叶子会自动爬到我怀中,而梦鹊则盘腿坐在我旁边托着下巴看,不时将叶子抓过去一阵蹂躏。
一月间我与Cherry又互通了两次书信,言语间她在那边十分繁忙,忙着写各种论文和参加各种交流会,如此一来自由读书的日子便少了许多。我寄了几本新书过去,然后就没有再寄了,就在十日前我收到了她回赠的《接地旅行》。
封面是手绘的一只孤鸟飞翔在铁轨之上,铁轨上了色彩,孤鸟却是简单勾勒。我简直欢喜极了,如此捧在手中欣赏了许久这才拆开塑封,取出CD小心地放入CD机中。
共计十首乐曲,皆是抒情慢歌,配乐极其独特,混杂了古今中外多种乐器。且词句旋律皆为简迷独自创作,其中意境也极称我心意,唱腔则一如既往的婉转空灵,直指人心。我在一天之内每首曲子都循环播放了不下三次。
越听便越迷醉,最后甚至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宿命感,仿佛她的歌声是为我而吟唱。然而,宿命终究是一种玄妙的说话,何况我是无神论者,所以转眼便抛却了脑海中的宿命感,再一遍仔细聆听。
上个周末梦鹊一早便出去了,晚饭前便赶了回来。她很是开心告诉我,她找到一份新的周末兼职工作,薪水较之前的工作大幅提升,所以干脆辞了服务生的兼职,今后每天也可以早些回来。
因为找到了一份不错的新工作,所以她决定请客大吃一顿。
“什么工作?”我一边埋头吃饭一边问道。
“当作家助理哟。”她喝着草莓汁同时眉飞色舞地说道。
“作家?”
“你不认识啦,一个没什么名气的青年作家而已。不过人家长得确实漂亮,个子也高,足有一米八以上呢。”
“女人身高一米八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哎呀,人家是男的好不好。”
“是吗?那你修饰词的用法还真是神鬼莫测。”
“哈哈。多谢夸奖。”梦鹊得意的笑了起来,旋即露出苦恼的神色,“不过他的脾气很是怪异。若是你以后来找我,可是得小心点。”
我抬起头眯起眼望着她没有说话。
她瞧见我这幅神色便突然恍然大悟似得猛然一拍额头,道:“我忘了。这世上难道还有比秋目脾气更怪异更难伺候的人么?”言毕便哈哈大笑起来,隔壁桌的食客愕然地扭头看着她,她也毫无自觉依然我行我素大笑不止。
“......”我扶着额头揉揉太阳穴有点无奈,“你确定你主语宾语没搞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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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我都快喝完第二杯清茶的时候,梦鹊终于放下筷子。她先扯了餐纸擦了嘴,然后双手揉着自己的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座椅上长舒一口气道:“咩——好饱啊。”
我便站起来叫过服务生结账。
这时梦鹊急忙摆手,她一边翻开挎包一遍道:“我来。不是说好了我请客嘛。”
我没理她,直接掏出一百块递给服务生,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喂!”
“你钱包落在我家床上了。”我头也没回的说道。
梦鹊大惊失色,急忙将挎包翻了个底朝天,随后一脸失落地跟了出来。
踱至餐厅门口我便不由惊艳立定,不过呆在餐厅一个小时而已,出来后天空居然已经下起了大雪。鹅毛纷飞漫天落下,晶莹剔透的花朵落在树枝上,落在行人身上,落在街道路面上,最终落到人心上。整座城市一片银装素裹之下,尽是美景,四处角落也多了些像我俩这般驻足观望的行人。
我略微抬起头,任由雪花洒落衣襟,在南方很少见到这般的大雪,这是我第二次见到。
梦鹊立在我旁边,她缓缓伸出手掌,然后闭起眼细细感受着落入掌心的温柔。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带起几朵雪花翻滚着钻入她的围巾领口,她略微缩起肩膀,然后睁开眼转过头来对着我微微笑着轻声呼唤道:“秋目。”
“嗯?”
“你不是答应过为我画一幅画么?”
我微微愣在原地望着她,她微微染雪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我在心中叹息一声便点了点头。
她立刻欢喜起来,然后突然前进一步双手搂着我的脖子紧紧拥抱了一下,然后便风也似得跑向街道另一边的文具店,我瞧着她宛如雪中精灵的模样,不知觉间,嘴角也挂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不多时,她便怀抱着一打画质及整套铅笔回来。她微微喘气,然后将怀中事物递给我,随后便转身立在了漫天飘雪的街角仰起头保持着温婉的姿态望着我。
我抽出一张画纸,然后快速地削好了铅笔,然后抬起头对着她观察了一会儿便要落笔。
这时,梦鹊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跑了过来对着我说道:“等等。”
我便停下动作看着她。
接下来,她先是解开了束着马尾的头带,任由长发散落,然后用手将刘海捋了捋使之更为自然。
“要画就画我最美的样子。”她笑着说。然后快速取下了白色围巾,紧跟着在我紧皱的眉头的中解开了大衣扣子,脱下后便只余一件紫色长袖上衣。她将上衣扎进白色长裙中后便原地转了一圈,对我笑着问道:“好看吗?”
我沉默着,然而她似乎已经从我神色中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她便欢喜起来,然后居然踮起脚将围巾套在我脖子上,连大衣也一并套在了我身上(因为是及踝大衣我身型又偏瘦所以勉强套的上)。如此做完后,她便后退两步叉着腰仔细端详了一番,便喃喃自语道:“还不错嘛。”
“对了,给我一张画纸。”说着她便自我怀中抽出一张画纸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街角站定,她先弯腰将画纸工工整整地铺在地面上,然后又脱下白色短皮靴放到了一旁。随后起身双手负于背后,光着脚丫微微踮起立在画纸上一脸恬淡微笑地望着我。
于是,在这冬至大雪纷飞的北方小城街边,在行人的驻足围观之中,我与梦鹊相隔五米对目而望,她浑身微微颤抖地立在寒风雪域之中却依然微笑着,仿佛自脚下的画纸长出来的雪中精灵一般伫立人间。而我,则沉默着舞动画笔,极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描绘出这幅绝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