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侯府正当向孙家下聘礼之时，世子赵世乾的事还是东窗事发了。
“…泰安侯世子爷在外面养的戏子听说世子爷定亲闹上门了…据说还怀了世子爷的骨肉…”孙芸的贴身丫鬟若玉垂着头站在暖阁中央，吞吞吐吐，声细如蚊。短短一句传闻，被她说得颠三倒四，结结巴巴。孙芸皱着眉把若玉的话在心里转了转，才想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正是暖春三月，屋子里的温度却瞬间降到冰点。几个贴身服侍孙芸的大丫鬟若柳、若兰、若芷闻听此言，俱是如寒冬腊月被人迎头泼了盆凉水。最初震惊的情绪消退，满怀的忿恨涌上心头。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敢贸然出声相劝，只拿眼睛观察孙芸的脸色。
孙芸正坐在窗下的花架子上绣汗巾。石青色锦缎面上一对蝙蝠栩栩如生，错落有致的针脚勾画出暗底云纹。她的手势明显抖了抖，刚才还行云流水的穿针走线忽然变得游移不定。
“这话是听谁说的？”一张沉静如水的小脸从花架子后抬起，倔强的眼神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猝不及防和错愕。
“姑娘…”若兰看着孙芸的强作镇定心中隐隐作痛。
她们主子外表看似柔弱绵和，性格却最是个要强的。但凡遇到事情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叫痛。
小时候，孙芸和孙颂打架，被孙颂拿树枝扎破了脸，弄得满脸都是鲜血。始作俑者孙颂吓得丢掉树枝嚎啕大哭，丫鬟、婆子们手忙脚乱围着孙芸团团转。被打的孙芸却揪着孙颂的衣领，恶狠狠的问他：“孙颂，你到底服不服输？你以后还敢不敢惹我了？”那段往事在孙芸的右眉边留下了一个几乎细不可见的疤痕。
见若玉咬着嘴唇不吭声，孙芸抬了抬眉毛，眉角那个不起眼的疤痕跟着上下跳动。她放下手中绣线，面色一沉，加重声音又问了一遍：“若玉，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若玉的眼眶里也升起盈盈的水光，她踟蹰片刻才不情愿的回答：“是外院的管事说的，管事都已经赶着去回老爷、夫人了…”——那就是说这消息是确凿无疑的了。
孙芸只觉得胸腔缩紧，鼻子酸涩，一股暖流涌上眼眶。她赶忙偏过头去看窗外。
绿色茜纱糊的和合窗外，几丛金桂开得正盛。星星点点金黄的花簇点缀在墨绿的枝叶间，浓烈馥郁的香气顺着孙芸的鼻腔一路钻进脑仁，刺得她视线越发的模糊。
门外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三姑娘来了！”——湘妃竹帘子晃动，帘子后是孙蔷幸灾乐祸的脸。
听到赵世乾的消息，孙蔷畅快不已。她立即带了丫鬟往孙芸的院子来，为的就是亲眼看一看孙芸猝不及防下的失意落魄。
“二姐！”孙蔷婷婷袅袅的向孙芸走来，脸上笑得快能挤出蜜。
孙芸深吸一口气，将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你怎么来了？”
不请自来的孙蔷一屁股坐在孙芸对面的绣墩上，笑道：“来看看二姐的汗巾绣得怎么样了啊！”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孙芸脸上打转。
——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狠狠羞辱孙芸一番。最好能把她气得拿着汗巾子上吊。
孙芸已神色恢复如常，道：“我动作太慢，才绣了两只蝙蝠，云纹也才勾了个边。恐怕赶不上中秋节送出去了…”
孙蔷听了柳眉微挑，心中生疑。赵世乾出了这样的事情，孙芸还一心要赶着中秋送汗巾子？她拿眼角偷偷打量孙芸的表情，看见的是眉梢眼角一贯的温婉平和。——难道说，赵世乾的事情确实还没有传到孙芸耳中？
那就更好了！孙蔷大喜。
她清了清喉咙，将嗓门拔高了几分，关切的拉住孙芸的手道：“二姐怎么还不知道？泰安侯世子在外面养了外室，都闹到家里了。如今全城皆知，听说泰安侯夫人气得都病倒了。姐姐还要送他汗巾，这真真是辜负了姐姐一腔情意。连妹妹看着都心痛不已。”
孙芸的双手被抓住，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看戏不怕台高的笑眼。她心中冷了半截。虽说嫡庶有别，她与孙蔷不算亲近，但也从未想过孙蔷恨她至此。她遭了难，孙蔷竟然迫不及待的来看她的笑话，只想着落井下石。若柳曾谏言说，孙蔷和姨娘在外制造谣言，说她身体单薄、子嗣艰难。自己不相信还将若柳训斥了一顿。
若柳委屈道：“二姑娘心善，把别人当姐妹，别人可没把姑娘放在眼里。幸亏泰安侯夫人是个精明的，没有听风就是雨，还送了点心过来给姑娘压惊。换成是旁的人，姑娘这门婚事恐怕都要完了。姑娘若是不相信若柳所言，想想前段时间我们夫人是怎么拿着侯府送来的点心敲打三姑娘和姨娘的？”
孙芸愤怒难当。如今看来，若柳所言十之八九属实。
看到孙芸气血上头，孙蔷心下暗爽不已，哪有半点心痛的样子？她准备了一肚子羞辱孙芸的话要说，正待张口，孙芸已经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双手，微微一笑道：“妹妹真会开玩笑，谁说这汗巾是要送给世子的呢？”
孙蔷的表情顿时怔住了。她尴尬的收回空空的掌心，道：“难道不是吗？”
孙芸面上的潮红已退，神情也恢复如初，只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她拿帕子掩了嘴笑道：“闺阁女子的针线怎么能随便送给外面的男子？虽说我和你嫡庶有别，但妹妹也不至于连这个也不懂吧？撺掇着要把闺阁之中的东西拿出去送给外面的男子…”
“那这汗巾…”孙蔷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了。孙芸现在最关心的难道不该是未婚夫的风流韵事吗？怎么她不仅无动于衷，还抓住汗巾子的事情反过来羞辱自己出身庶女？
“这汗巾是我做给爹爹的。妹妹难道没有为爹娘准备中秋的针线？到时候爹娘又该怪妹妹偷懒耍滑了。”孙芸樱唇上翘，满眼讥讽的笑意歪着头看着孙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