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院子里半墙的爬山虎和柿子树浸透了雨水,湿哒哒的。萧萧银丝落入台阶上的苔藓,染出一团团墨绿颜色。凉风过处,扫落满阶落叶。
“一寸秋雨一寸凉。”孙芸站在窗前叹息。窗棂上落了层薄灰。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伸手将灰尘拂去。身后的熏炉里瑞碳热气逼人。霍平特意让人将暖阁的四壁重新涂了一层椒泥,炙热炭火的蒸烤中,椒墙散发出阵阵清香。床榻上的葛布帐子被换成了雁羽幔帐,地面上还铺着厚重的西域毛毯。一切都显得温暖而华贵。
过完重阳节,孙芸在将军府就待了有两个月了。
这些日子为了陪她,霍平几乎日日白天逗留在小跨院,晚上再返回燕客居休息。两人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之前那次醉酒所引起的尴尬。
院子外人影憧憧,霍平身披黑面白狐里鹤氅和斗笠走了进来。青莲迎了出去,为他打起毡帘。霍平伸手揭下头上的斗笠,灵活的身躯一矮,就钻进了暖阁。
“嗯!这瑞炭比前些日子用的银霜炭烟灰小多了,我让青莲在炉底铺了些白檀木,烧完了也干干净净的。”霍平吸了吸鼻子,满意的笑着。
孙芸快步迎上去,帮着青莲一起褪下他身上的鹤氅。
“白天在家都做了些什么?”霍平清澈明亮的双眼安静的凝视着她。
“喏!”孙芸一指炕上盛满针线的箩筐,双颊在霍平的注视下染上一层绯红,如一朵静静绽放的秋海棠。
暖暖的笑意在霍平得唇边蔓延开来。他走到炕边,拾起箩筐里刚勾出个轮廓的宝相花,开心的问道:“这是给我的?”
“想得美!”孙芸跟上前夺过绷子藏在身后,胳膊却被一把抓住。
带着男性特有清香的温暖气息拂过,若有似无,又痒又酥:“我想得是很美,就看你成不成全了。”霍平抓着孙芸的胳膊只不撒手。
两人的目光盈盈相交,孙芸有些恼了。她一侧脸,用力甩开胳膊上的控制:“别闹!”
外间的青莲和百香正在摆饭菜,幸而没有注意到里面的动静。
霍平讪讪的收了手,笑道:“玩笑一句,你也不至于满脸通红吧?”
门外忽然传来秋平的声音:“少将军,陶先生在燕客居等您。”
霍平无奈摇头,喃喃抱怨:“连这会子也不让人清静。”
孙芸如蒙大赦,拔高了嗓门朝外间喊道:“青莲、百香,快去拿少将军的鹤氅来。”
霍平低头看她,眉头皱得更深了,黑如墨玉的眸子里喜怒难辨:“我怎么觉着你这么盼着我走呢?”
孙芸嗓子发涩,又躲不开霍平的注视,仓促间只好偏开头去:“陶先生这个时候找您,别是有什么急事。少将军还是快去吧。”
霍平不置可否的呵呵笑了两声,穿上油黑的鹤氅转身出去了。
窗子外已是夜色低垂,孙芸倚窗望着院子里的点点星光。霍平一走,暖阁里顿时冷清下来,晚饭也没了胃口。孙府的消息已经断了有大半个月了,她心感大不妙,却找不到更切实的证据。
这一场替嫁的闹剧最终该如何收场?自己又会落得怎样下场?是被送到孙家京郊的义庄,将来再找个人家偷偷嫁了,还是干脆将被送到大慈寺里礼一辈子佛?凡京城勋贵人家坏了名声的女儿不都是这个下场吗?
“饭菜都要凉了,姑娘用点吧?”青莲柔声询问。
孙芸摆摆手,扫开烦乱的心思:“撤了吧,我没有胃口。”言罢,干脆半坐在炕边,拾起箩筐里绣了一半的宝相花继续做起女红。若是做得顺利,刚好能赶在深秋前绣成对冬袜。
也不知做了多久,烛台灯影憧憧。西南边忽然传来更棒声,两长一短,异常清晰。——是太子李甦和霍平相会的信号。
孙芸心中一窒,放下绣了一半的绷子,缓缓站起身向外望去。——今夜,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青莲就捧来一套换洗衣服——鹅黄色莲花暗纹的织锦褙子,碧水青的十二幅湘裙,裙裾边绣着百蝶穿花的阑边。
“这衣裙从哪里来的?也太华丽了些。”孙芸抚摸着织锦花纹暗自惊呼。虽然她在孙府也是锦衣玉食,可这样面料花色的衣裙也并不常见。何况以眼下的情况,穿得这么招摇,本来没注意到她的人恐怕都要因这衣裳多看上两眼。
青莲放下衣裙,又捧了一副南珠的发箍摆在一旁,捂嘴嗤笑道:“是少将军特意让人做给姑娘的。”
孙芸放下衣裙,想了想道:“我还是穿原来那身吧。这一套也…太…夸张了。你们少将军忽然找出这么一身新衣裳,是有什么特别的场合吗?”
拗不过孙芸,青莲依言服侍她换了衣裙,道:“少将军说怕姑娘待在府里时间长了闷出病来,特意请姑娘陪着少将军往梵川别院走一趟,散散心。”
孙芸愣住:“梵川别院又是什么地方?”
青莲打了盥洗的热水,笑道:“就在京郊以南梵川一带。这个时候,满山枫叶红了大半,漫山遍野的十分好看。少将军今日刚好休沐,邀您一起去看看。”
“贼丫头,这话是你们少将军教的吧?”嫣然一笑,孙芸接受了邀请。
两人由角门出了府。因不愿引人注目,孙芸坚持与霍平分开,自己乘马车先行一步。反正马车比骑马慢得多,等她们出了京城南门,算算霍平也差不多刚好能赶上。
角门外,车夫殷勤的摆好脚踏。青莲扶着孙芸上了马车,又两名将军府护院殿后。一行人沿着街坊在市井间穿梭,一直向南。不多时,城南宣平门已展目可见。大街上,市井嘈杂之声不断。吆五喝六的叫卖声好不热闹。若论平时,孙芸一定会好奇的撩开软帘向外偷看。如今怕被宣平门仔细盘查路人的五城兵马司兵士认出,只好老老实实待在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