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云板轻舒,女先儿歌喉清越婉转,唱的是《琵琶行》。
“…商人重利轻离别,前月浮梁买茶去。”
孙芸正襟危坐在戏台下。女先儿的唱词进了她左耳即刻从右耳飘了出去。此时,她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右前方那个男子——泰安侯世子赵世乾的身上。
昏暗不明的光线中,戏台上的光亮勾勒出赵世乾侧脸漂亮的轮廓。挺直高耸的鼻梁,略呈方形的下巴,画龙点睛的是那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目。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呵!孙芸偷偷打量着赵世乾,心底忍不住升起小小的喜悦。
泰安侯赵家缨簪门第、世承爵禄,走到今天已有半百。其门第煊赫、高门驷马非京都一般家族可比。世子赵世乾更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多少京都的勋贵家族削尖了脑袋都想把女儿嫁进来,偏偏只有孙芸的爹爹——工部尚书孙怀楠做到了。其间的权衡计较、诸多波折自不必说。背后有多少人红着眼睛盯着孙芸也不用猜。
可是,没有嫉妒眼光陪衬的胜利者又怎么算得上真正的胜利呢?
孙芸心里美滋滋的想着,眼光又管不住的偷偷飘向赵世乾的脸上。赵世乾的眉毛随着女先儿的唱腔徒然那么一抖,孙芸立即惊慌失措的收回偷窥的目光,像当场被捉拿的小偷。
可赵世乾的全副精力却在唱曲的女先儿身上,他的目光未曾在孙芸身上做片刻停留。
孙芸长长吁了口气,心里半是侥幸半是失望。从自己和母亲踏入泰安侯府,赵世乾就没拿正眼看过她一次。似乎她是入不得人眼的丑怪之人。可是相反的,她生得极美。连父亲的老师阁老柳青澜都夸赞她姿色天然,般般入画。
“芸姐儿在家可曾读书?都读了些什么书?”坐在看台最前面的泰安侯夫人忽然转过脸亲切的询问孙芸。
孙芸的脸烧得像天边灿烂的红霞。她用眼角撇了一眼坐在泰安侯夫人身边的孙母。孙母微微点头,正朝她递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回夫人,只读了《女戒》,些须认得几个字。”孙芸稳住心神,毕恭毕敬谦虚的回答。孙母听了,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容。
爹娘从五岁起便为她请了教席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孙芸的诗文极通,一手颜体也写的不错。只不过孙母再三嘱咐,面对泰安侯夫人的询问,她万不可如实相告。——毕竟不是所有的婆婆都喜欢自己的媳妇花时间在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上。
泰安侯夫人听了果然满意点头:“那芸姐儿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呢?”
怕孙芸说漏了嘴,孙母插话道:“府里请了苏绣的师傅教习针线。女孩子家女红才是正经。
泰安侯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难怪刚才芸姐儿送的那顶苏绣葛布帐子做得如此巧夺天工。连京都最好的绣娘都要被比下去了。我们府上少爷、姑娘们用的贴身衣物也都是屋里人做的,从不让针线上的人插手。”
那顶花开富贵的帐子孙芸绣了大半年,轻易绝不会拿出来送人。
孙芸报赧一笑,绯红的脸上又飘起一层彤红。她嘴上尽谦虚道:“夫人过奖了。孙芸不敢当。”一面暗自将泰安侯夫人的话牢记在心中。——赵世乾的贴身衣物是屋里里人做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这种针线活就落到自己身上了呢?
坐在右前方的赵世乾听着这一番唱和有序的恭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他理想中的妻子可不是整日在家只知针线的女子。他要的是那妩媚妖冶、放浪形骸、风姿撩人的女子——就像望春楼头牌红玉姑娘那样。想到红玉那柔中带挺的纤细腰肢,那一双如丝的媚眼,赵世乾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连身下的椅子也长出了刺儿,扎的他有些坐立不安。
泰安侯和侯夫人给赵世乾找来相看的全是清一水神色拘谨、毕恭毕敬的大家闺秀。这些绿肥红瘦的各色女子如流水一般络绎不绝的登门,赵世乾一路看一路拒绝。到了工部尚书的嫡长女孙芸,泰安侯已经板下脸下了死命令:“…和孙家的婚事由不得你。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赵世乾心中不悦,大声嚷嚷:“堂堂工部尚书,哪有硬把女儿塞给我的道理?是他们家女儿没人要还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只换来泰安侯一记响亮的耳光。
“逆子!你懂什么?”老侯爷气得手指发颤,指着赵世乾的鼻子怒叱。
赵世乾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再有忤逆,从此却在心底种下了一颗抗拒的种子。从孙氏母女进门到现在,他甚至没有正眼瞧过孙芸一眼。这样硬塞给自己的女子,赵世乾看都不用看都知道没有可取之处。
台上的女先儿唱完一曲,领了赏下去。有丫鬟重新换上茶果。
泰安侯夫人不知正和孙芸母女说起什么。说到高兴处,她冲立在一边服侍的周妈妈道:“把前儿宫里上下来的那对珠花拿来,送给芸姐儿戴着玩罢。”
周妈妈笑意盈盈的端上盛珠花的匣子,孙母起身向侯夫人连连道谢,才如获至宝的双手接过匣子。
送了珠花,那就是相看得满意咯?
赵世乾满肚子怨怼。他清了清喉咙,起身上前向泰安侯夫人和孙母道:“母亲、孙夫人,孩儿还有其他事情在身,先行告退了。”
泰安侯夫人飞快的睃了儿子一眼,表情由晴转阴:“你能有什么事?”
躬着身子的赵世乾一时语塞。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孙母十分知趣的帮未来女婿打圆场:“世子爷真有事在身就不必陪我们了…”
泰安侯夫人扁了扁嘴,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赵世乾硬着头皮向母亲和孙夫人草草告辞。——他不过是这台戏里面的傀儡,既然任务已经完成,多留又有何意?不如早早走了,免得大家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