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河水下，小龙与玉面豚交战正酣。眼见对方性命相搏，刹那间脑中转过无数念头。他大占上风，令这位经验、阅历皆在自己之上的高手一时难以招架，全凭这套掌法精深玄妙，先声夺人。表面虽上气定神闲，实则也已用出全力。心知此刻若逡巡退屈，要再将其困住便难了。是以攻势不缓，竟不闪躲，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得意之情，“届时我虽不免重伤，但以区区自身，损去对方一员大将，也不枉了。”?
眼见彼此要在各自胸口印上一掌，于此电光火石之际，玉面豚猛的顿住，折身平滑出去。原来他以拼命一击为虚招，中途转变力道，看准对方心思动摇的空隙，乘机脱困而出。这几下虽兔起鹘落，乍看并无甚过人处，却是其生平修为精华之所在。若非胆识、智谋、心计、功力俱臻上乘，绝难为之。这一下犹如鸟脱樊笼，虎入山林，局面登时一新，然而念及方才的险境，兀自心有余悸，暗道惭愧。
眼见功败垂成，小龙自也不免嗟叹沮丧，好在精神旋即振作。
玉面豚道，“黯然掌名不虚传，今日眼界大开。多年来，不少才智悟性并不于逊阁下之人，苦苦钻研，却一无所得，你可知是什么缘故么?”
小龙道，“据说要练成它，需得体味柳虬前辈当年忧愁苦闷的心境。”
玉面豚道，“是啊，若无此感受，花再多气力也是缘木求鱼，但一个人若万念俱灰，于唾手可得的神功也是不屑一顾的，哪里有情绪来练什么掌法，那位老人家可是和世人开了个大玩笑。”顿了一下，复又言道，“公子年纪不大，一生颇为顺遂，又有什么伤心事了，不知是如何学会的？”?
小龙道，“晚辈幼时贪玩，被母亲狠狠申饬一顿，痛彻心扉，感伤之下，不由想到不久前看到的图谱，只觉照着做起来说不出的安慰畅快，心有所悟，这样便会了。”
玉面豚咋舌道，“因为这就凄然欲绝了？”
小龙认真道，“您有所不知，母亲平日对我可温柔了，那次却是声色俱厉，我...我一时只觉整个世界都死了。”
玉面豚心中暗道，“你也去死好了，不过这家伙心地纯良，竟在此机缘巧合之下习得这稀世奇功。小孩子的心总是柔软单纯的，唉，当年的我何尝不是这样？以为手边的小海螺玩偶就是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心中的世界也很小很美好，殊不知它竟如此的广博与顽皮。”念及于此，慨叹道，“冤孽，冤孽...”
小龙挠了挠头道，“您有点儿用词不当吧？”
玉面豚点头，“对，应该说天意，天意...”言罢纵身再上。
两人复又斗在一处，小龙仍以黯然掌相应，只是此次用来颇觉滞涩，远不如方才圆转如意，得心应手。面对对手的一轮猛攻，逐渐落了下风，却也守御的极为严密。
玉面豚一声清啸，对掌之际，将对方震出丈许，淡然道，“少年不似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小龙心中暗暗纳罕，“招式怎的不灵了？”转念一想，登即了然，“方才情形紧迫，内心忧愁，不觉便发挥出威力，然而占到优势，那心境便淡了，毕竟自己对那套掌法体味尚浅，还不能运用自如，无忧思时便无法用出了，看来我得感伤起来才是。”想到此处，暗自酝酿情绪，联想当年被父母斥责的委屈，蛰伏在鹰愁涧的凄凉，然而性情发乎自然，终不可勉强而致。半晌无果，他不由心中苦笑，“看来这黯然掌一时用不了，也只得作罢了。”
玉面豚见对方神情阴郁，双眉紧锁，若有所思，似是文人写作时遇到瓶颈，难以冲破，找寻灵感，推敲字句。他以为对手有什么厉害招式蓄势待发，是以谨守门户，未敢贸然上前。
“水之皮！”小龙右臂微扬。
玉面豚只觉一股柔和绵密的力道缓缓袭来，左掌在胸前划了个长弧，将之牵引在旁，暗自寻思，“水之皮是什么？”
“水之骨！”小龙双掌平推。
玉面豚不明所以，但想其中有个“骨”字，自然嶙峋刚硬，遂凝力相待。甫一接触，却觉滑溜异常，惊骇之余，远远飘开。他心中明白，方才若不是见机得快，便被那股力道从正面绕过，伤及背后了。蓦地想道，“这水之皮乃是个波字，水之骨乃是个滑字，难怪这两招分别如春水之柔，如冰镜之滑。”
“水之林！”小龙双掌合十，下一招又已攻到。
玉面豚心道，“既明白此中关窍，便不至于为你所算了。水之林乃是个淋字，其势大抵如雨般从高空击落。”一声大响，密林般的巨大水柱从地下刺出。他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上面，却未提防这一手，总算功力深湛，微有异动时便纵了开去，饶是如此，避得也颇为狼狈。心中暗道，“人家已名言是水之林，可笑我却自以为是，只是这般虚虚实实，可教人难以防备。”他微笑道，“你和我弄这虚头，想必对文字一道定是极有心得了，嗯，敖三哥是四海中书法名家，家学渊源，你写的字想必不错。”
小龙谦逊道，“前辈谬赞了。”话音未落，玉面豚一指点来，他亦接架相还。打了一阵，忽觉其招式中似隐含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几个隶书字体。不由心花怒放，“对方将书法融入其中了！”原来小龙自幼酷爱此道，儿时为觉好玩，也曾将书法融在招式中，虽是性命相搏之际，骤见此情景，亦有他乡遇故知之感。遂打叠精神，用起昔日自创的功夫。
见对方招式繁复古奥，气势雄浑，玉面豚先是一愣，随即会心微笑。他已认出对方的字体乃是小篆，包含着“力拔山兮气盖世”几个字。暗自点头，“隶书源于小篆，各自招式中的词句分别源于刘邦的大风歌与项羽的垓下曲，彼此正是敌手，他这样应对可算是贴切的很了。”
两人各骋所学，忽而汉隶，忽而魏碑，忽而端楷，忽而狂草，一时书势纵横，凤舞龙飞，他们一面拆招，一面品评对方的书法功力，只觉赏心悦目，酣畅淋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