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禅师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我接待客人有三等:上等的客人,我睡在床上用本来面目接待他;中等的客人,我到客堂里用礼貌接待他;第三等的客人,我用世俗的应酬到前门迎接他。”
赵州禅师待客之道,看起来是有三等,实际上,赵州禅师从差别里认识了平等的自性,因此他有调和的人生观。
就因为这么一段公案,到了宋朝,有一天苏东坡要到金山寺去拜访佛印禅师,苏东坡便先写了一封信给佛印禅师,他说:“禅师!我要到金山寺拜访,请你也用赵州禅师对待赵王的方法来接待我。”
可是,当苏东坡到达金山寺的时候,佛印禅师已经在金山寺的山门外迎接苏东坡了。苏东坡哈哈一笑,他说:“禅师!你的功夫到底不及赵州禅师,你的境界没有赵州禅师洒脱,我叫你不要来接我,你却不免俗套,跑了大老远的路来迎接我。”
苏东坡以为这回禅师必然屈居下风,而佛印禅师却吟了一首偈语说:“当日赵州少谦光,不出山门迎赵王,争似金山无量相,大千世界一禅床。”
意思就是说,当年赵州禅师不够谦虚,不到门外去迎接赵王;可是今天我佛印不一样了,你哪里能懂得金山寺无量无边庄严的法相,我佛印是把三千大千世界作为我的禅床。也就是说,你以为我佛印到山门外来迎接你吗?没有!我还是睡在床上,因为大千世界是我的禅床。
另外又有一段公案:有师兄弟两个人一起修行,师兄持戒严谨,威仪庄严,平时参禅打坐,讲经说法,非常受到信徒的尊重。可是师弟正好相反,不重威仪,生活放荡,不拘小节,人家都认为他不修行,因此都看不起这个师弟。
有一天,师兄路过师弟住的房子,师弟一看,师兄从门外经过,“师兄啊!师兄啊!来喔!来喔!来喝杯酒。”
师兄一看,很生气:“哼!不修行,不持戒律,做一个出家人还喝酒!”
师弟听了以后,就回说:“你连酒都不会喝,真不像个人。”
师兄听了这句话,非常生气,就站下来指责他:“你自己不修行,不持戒,还喝酒,现在竟敢骂人。”
师弟就说:“我什么时候骂你啊?”
“你刚才不是说我不像人吗?”
“是啊!我说你不像一个人啊!”
“你说我不像人,你不是骂我吗?我不像人,像什么?”
师弟说:“你当然不像人,你像佛祖嘛!”
所以,表面看起来,师兄修行的功行深厚;不过,师弟虽然看起来放浪形骸,其实也算是一个“内外一如”的人,所谓“坐破蒲团不用功,何时及地悟心空?若能一番齐着力,桃花三月看飞红。”参禅打坐,不光是注意一个身体,不是光靠打坐就能明心见性,所谓“磨砖不能作镜”。又如牛拉车子,不走了,是打牛呢,还是打车子呢?车子是身体,牛就是我们的心,参禅不能光靠打坐,你要明心,“心一明,身自然正”。所以,参禅悟道,最要紧的,要能空有一如、生佛一如、身心一如、你我一如,自然就内外一如了。
八、“说时似悟,对境生迷”,如何能对境界不动心?
一般学佛修行的人,平时听经闻法,对于佛法的道理好像有所认识,有所谓体悟。但是,境界一来,就迷惑了,这就是“说时似悟,对境生迷”。因此,佛教主张“解行并重”,不仅要“说时似悟”,尤其境界来的时候,要能不动心。
过去有一个总经理,老是发脾气,自己也知道脾气不好,后来为了改脾气,制作了一块木牌子挂在身上,上面写着“戒嗔怒”。
有一天,无意中听到部属私下在谈论他:“我们总经理什么都好,可惜就是脾气不好。”
他一听,忍耐不住,随手拿起了身上的牌子,就往那个干部头上砸去,边砸边说:“你胡说!我脾气已经在改了,怎么还要说我的脾气不好呢?”
虽然口说改、改,但是修行的功力不够,境界一来,又被迷惑了。所以,禅宗所谓“八风吹不动”,就是说,我们遭遇利、衰、苦、乐、称、讥、毁、誉八种境界时,都能不为所动,都能如如不动。
有一僧人问洞山禅师:“寒暑来时,如何躲避?”
洞山禅师答说:“何不向无寒暑处去?”
僧再问:“如何是无寒暑处?”
洞山禅师回答得很妙,他说:“寒时寒杀阇黎,热时热杀阇黎。”
意思是说,寒冷时用寒冷来锻炼自己,热恼时用热恼来锻炼自己,那就是不冷热的地方。
所以,我们在寒冷的时候,心冷;在暑热的时候,心热。哪里真有一个不冷不热的地方?要紧的是,寒冷的时候,不以为冷;暑热的时候,不以为热,这就叫做不动心。
有时候,在生活里面,我们常为痛苦动心,为快乐动心,为人我是非,为别人的一句话而动心,这都是修行不够。所以,我们能够苦乐不动心,贫富也不动心,荣辱也不动心,不动心就是自主、自由、自在的生活。
偈云:“风吹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参禅修道的人,永远活在当下,所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事情过去了,心里面也不必再留有痕迹。
在日常生活中,常见有一些人,三个月前被人骂过,三个月后,他还是耿耿于怀;十年前受过人家的欺负、侮辱、伤害,十年后他还是铭记在心。这样的人生,负担也实在是太重了。因此,“耳根是空谷投响,过而不留,则是非俱舍”。参禅悟道首先要学不动心,这是非常重要的。
著名的哲学家方东美博士,平生喜爱游泳。有一次在游泳时,忽然身子往水底下沉。在求生的本能下,他拼命地挣扎。但是愈挣扎,愈是往下沉,眼看着即将遭到灭顶。这时他平静一想:“我是个哲学家,对于生死应该看开才是,如此求生怕死的样子太难看了,一个哲学家,死也要死得洒脱一点啊!”
如此一想,心情轻松许多,四肢也自然放轻松,结果反倒浮出水面而生还。所以,不动心是一种力量,不动心是一种至高的修行境界。
修行不但要能不为外境动心,同时更要不时地返观自照。有一则故事说:有一只乌鸦,从一个地方飞往另一个地方。途中遇到喜鹊,喜鹊问牝:“乌鸦!你为什么要飞到另外的地方去呢?”
乌鸦回答说:“那个地方的人很讨厌,他们都常常批评我、诽谤我,嫌我的声音不好听。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换一个地方。”
喜鹊听了就说:“乌鸦!你不必飞到另外的地方去,你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吧!如果你的声音不改,即使你飞到天涯海角,天下的人都不会喜欢你的。”
所以,我们不要怨恨别人待我们不好,也不要怨恨环境如何恶劣,最重要的,我们自己要能够处理环境,改变环境,不要自己在环境里迷失了自己。
如何才能做到对境不动心呢?
◆不要把烦恼带到床上。今天遇到任何烦恼生气的事,到了睡觉的时候,就不要再去想它,不要把烦恼带到床上。
◆不要把仇恨带到明天。今天有人对不起你,对你不好,明天就把它忘记,修行人不要有“隔宿之恨”。
◆不要把忧郁传染给别人。在生活里,自己的心头纵有一些伤心事,不要再把自己的忧郁传染给别人,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表现在行为上。
过去的禅师们在参禅修行的时候,总是先观照自己的心,观照自己能不动心吗?能无心吗?印光大师在他的房间到处张贴“死”字,观“死”就是警惕自己,生死当前,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所以,一个死字,我们记在心上,就会离欲。
有一位昙照禅师,平日向信徒开示,都离不开“快乐啊!快乐啊!人生好快乐啊”!有一天,他生病了,辗转病塌时,却不停地喊:“痛苦呀!痛苦呀!人生好痛苦呀!”
住持和尚就问:“当初你天天快乐、快乐,现在有病了,怎么就痛苦啊!痛苦啊!怎么自己遇到境界来的时候,就禁不住了呢?”
昙照禅师回答:“住持和尚!请问你,我喊快乐对呢,还是喊痛苦对呢?”
一般人把痛苦和快乐分开来讲,生是一回事,死是一回事,所以生可喜,死可悲。昙照禅师不是真的嗟病叹死,不是真痛苦,他只是提供自己人生的观照,直下承担,快乐也好,痛苦也好,都一般样,面临生老病死,禅师们永远有洒脱的声音。
过去,有一个出家人问曹山本寂禅师:“有一个人通身害病,医生要替他治疗,要不要给他医治呢?”
本寂禅师说:“不要,不给他看病。”
“唉哟!禅师!你怎么这么不慈悲呢?怎么不让他去看病呢?”
曾山本寂禅师说:“我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所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是能够不生不死,生死不动心。所以,我们能够不为荣辱动心,不为得失动心,不为好坏动心,不为是非动心。不动心就能做到“说时似悟,对境也不迷”了。
九、什么是外禅内定?
在《六祖坛经 坐禅品》里,惠能大师对“禅定”作了如下的诠释:“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
所以,禅定者,外在无住无染的活用是禅,心内清楚明了的安住是定。所谓外禅内定,就是禅定一如。对外,面对五欲六尘、世间生死诸相能不动心,就是禅;对内,心里面了无贪爱染着,就是定。
佛教的许多诗偈或古语,都可以用来说明“禅定一如”,今列举数则如下:
◆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外禅)
拈花微笑,付嘱摩诃迦叶(内定)
◆应无所住(内定)
而生其心(外禅)
◆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内定)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外禅)
◆犹如木人看花鸟(内定)
何妨万物假围绕(外禅)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内定)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外禅)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内定)
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外禅)
外禅内定,就是内外一如,就是禅定双修;能够禅定双修,则外禅可以影响内定,有了内定,自然就有外禅。
禅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有很密切的关系,从禅的名称即可看出。例如:禅食、禅衣、禅床、禅座、禅味、禅话、禅房、禅悦、禅喜、禅友、禅光、禅用、禅心等。
因此,人间社会里,哪里没有禅?禅不止是打坐闭眼,禅是无所不在的;禅,不是供我们谈论研究的,禅是改善我们生活的。有了禅,就富有三千大千世界;有了禅,就能生活。禅可以当饭吃,禅也能当衣服穿,例如有名的大梅法常禅师说:“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株松花食有余。”禅者栖身心于大千世界,树木蔬食都可以果腹;禅师们和大自然结合在一起,随缘放旷,任运逍遥,禅,就是一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