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校园
作者简介:王思泓,女,山西并州人,生于20世纪80年代,2006年考入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攻读广播电视编导专业。性格开朗敏感,不乏诗性亦善于观察记录生活。高中时已出版个人文集《橙黄橘绿时》,其散文、小说亦频见于《萌芽》、《山西文学》、《山西日报》、《太原晚报》、《中国中学生》等报刊。自入北大以来,怀揣《北大青年》记者证勤奋行走于燕园各角落,拜谒名师、见证大事,并逐渐将北大的气质精神融入自身情怀思考。常以片语记之,久积成文,标记成长历程中的处处。
众里寻它千百度
2007年3月14日阴
下午,出门流浪。
其实只是去找万泉河路上的一个地方。离北大很近的,听说。但是万泉河路,正如北京的其他路一样,很长。于是只好骑着车子,慢慢地走,走在还不甚熟悉甚至是有几分“敬畏”的四环上——来北大只有半年多,在环路上骑车实在是有绕晕的危险。但是不急,总还是沐浴在春风里。还看到一树桃花,刚刚绽出几丝颜色。给阴沉沉的下午,也给我业已不耐烦的,找寻的心情。想起阿尔卑斯山上的路牌,“慢慢走,欣赏啊”。
终于在基本上走完了整条万泉河路以后发现,要找的地方在一个旁支斜岔的小路上,而这条路的路口是我刚上万泉河路就看到的。第一眼果然重要,无论你在找寻什么东西。但是第一眼又往往可遇不可求,于是人们只能在走了无数弯路后安慰自己一句“众里寻它千百度”。
但是,值得。譬如今天就有意外收获。仿佛发现了世外桃源般,又仿佛是回到了人间的繁华热闹。说得这么玄,其实就是发现了小学校旁边的众多路边摊、小卖铺。看来还活在中学时代没有脱胎换骨,呵呵。但是,还是感觉北大这个地方“高处不胜寒”。这也是“众里寻它千百度”的结果,只是个中滋味独心知。
日记的记
2007年3月18日晴
曾几何时,感觉生命是需要留下痕迹的。留下些历史的东西,给自己,也许有一天还能给别人。当然这是后话。然而,立志写日记是凭一时的激情,想坚持下来,却是激情无多,惯性不够。于是,层层递退。
人的生活轨迹,如果只有记忆和梦想,岂不是有点模糊,如同白雾迷茫的乡间小路,也许是美的,却容易以歧路为正道。但是人的轨迹若太清楚了,又像是笔直大道,没有一点能引起人兴味的地方,只能是最普通的功能完成,就像毫无波澜的生命。
所以,给自己这个理由,有一搭没一搭的记下些东西,让时间去读,让年华惭愧。
传说的破灭
2007年4月3日
传说,马克思在大英博物馆里看书留下了脚印。
这的确是一个传说,励志性很强,导致我在中学时代,在我们那个座位多人少的图书馆里总坐在同一个位子上,妄图续写对它的实践。可惜,不知是时间不够还是脚力不够,未遂。
但是今天在陈平原老师的课上,陈老师带着狡黠的微笑用戏谑的语气警醒梦中人。这里录其大意。
首先,马克思老先生也没练过“千斤坠”,他的脚力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而在大英博物馆的环形阅览室里,如此安静的环境下,我们伟大崇高的导师马克思同志难道能让自己的脚脱离大脑的指挥,不断在地面上“婆娑”吗?即使是这样,我想他也没有少林寺多少代武僧行路留痕的道行。
更可悲的是,大英博物馆的环形阅览室不是我那小小的中学图书馆,一个人恐怕难以持之以恒地始终坐在一个位置上,除非他像某些北大图书馆里的double一样,永远把一本破书放在那个位子上。
这就是中国人对革命导师的想象,励志得经不起推敲。
传说,传说……
中国人的磨砂生活(一)
2007年5月13日晴
中国人是喜欢磨砂的,在生存方面。
先从最早的生死世界观上谈起。在老子庄子那里,他们追求的是什么?不是绝对的真,绝对的清晰,恰恰相反,他们追求的是极限,变化的极限。极大与极小,是心之所向。老子庄子乐意谈渺小微物,或谈庞然不可言的大物。而毕达哥拉斯等等的西方人则不同,他们追求的是数、是稳固的常量、是客观所见。中国人善变,正如易经之易,是中国文化的精髓。能变的东西,必然难以让人看真,于是人们不再去追求那种呆板的“真”。
哲学,尤其是上古时代的哲学,探讨的都是最朴素的生死问题。在生死大问题搞清楚之后,因为诸多原因……
(未完待续)
中国人的磨砂生活(二)
2007年5月20日阴
种种原因,上篇日记居然被时间掐断了脖子。不知现在能否“借尸还魂”。
在生死的大问题搞清楚之后,可以放弃谈一些太玄的东西,而只作清谈观了。
中国人的意识基本上在几千年来都向一个东西看齐,那就是政治主流。不知这可不可以算历史积淀的集体无意识。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无论民众愿否承认,他们做人做事的参照系,是国家的最高统治集团。而历史的记载又多以帝王将相为多,这恐怕也是我们所能看到的“国人”。故,虽然扯了这么远,想要说的只是中国人。但是因为要扯皇帝的事,所以远了一点。中国人的磨砂生活,是从皇帝那里开始的。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皇帝追求的是什么?高,远。高,自不必说,高高在上。远,一种统治的艺术,其实也是做人的艺术,那就是距离的控制。距离不能太远,太远了就是让别人看不清自己的同时自己也看不清别人。当然也不能太近,皇帝不必说,就是平常人也不能没有隐私。于是,皇帝给自己想出了一些方法:高高的宝座、密密的珠帘。(珠帘,是头冠之珠帘而非垂帘听政之珠帘。)珠帘挡住了臣子们的视线,阴晴不定又模糊不清的皇帝的脸让他们顿生敬畏之心,还要拿出很多的精力去猜测那被遮挡的脸孔和脸孔下更加让人捉摸不定的心。他们还顾得上威胁统治吗?理论上,不会。而恰在这时,皇帝透过珠帘,睥睨万千。
普通人也是这样。中国人喜欢磨砂的生活。给自己的生存加一层帷幕。掀开帷幕,你也许会看到家财万贯,也许会看到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但是无论怎样,人们不会轻易地掀开那层帷幕,有防范,是因为畏惧,有距离,是为了安全。帷帐里面的人,裂缝以观,妄图看清外面的人事。但其实,所看到的仍是模糊。你在模糊别人,别人也在模糊你,因为你还不是君王。模糊之后,给你无穷的想象空间。优劣自选。
再回到最现实生活,中国人的短信事业据说是世界上少有的发达。中国人比较含蓄,这是客气的说法。弯弯绕,希冀从坚实稳定在屏幕上的文字中看到些什么而不是像流动的语言一样什么都抓不住,这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加上中国语言的丰富,同样的话,往往会有很多种不同的品味。
中国人的磨砂生活,疏而不远的生活,亲而不近的生活。其实不仅女子小人,只要是人,就会近而不逊。磨砂的含混,在生活中,是如水的交往。如水般自由,在压力之下的自由,也许就是如此。老祖宗没有给我们西方人畅所欲言的自由,却留给我们变相的,心灵飞升的空间。一如散点透视的绘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的意象诗歌理论、重重宫阙中的舞动的飞檐等等,都是这种透过层云呼吸天堂空气的例证。
思路有点乱,不是奔腾,而是,交通堵塞,可能是车多,也可能是路窄。呵呵。匆匆作结,看来借尸还魂就是难。
找椅子
2007年6月19日
偶然看到畿米的采访视频。有人拿着畿米的一幅满是各色形态椅子的漫画问畿米喜欢哪个、每个椅子是什么意思之类的问题。但畿米语出惊人——我画的其实是这么多的坟墓。
不谈接受美学的问题,只说漫画。
第一次看的时候,因其灿烂色彩的优美与繁多椅子的巨大的崇高美而被双重震撼。继而莫名的感触。这么多椅子,哪一个是我们在世间的位置?哪一个是我们坟墓的位置?或者,打拼一世,连一个座位都抢不到,最后只是空转一圈,回到原点,归于空寂。或者,一时辉煌,找到一个豪华的椅子,但那终究只是一个椅子,或一个坟墓,不是人生,生命的价值是以这个椅子为衡量吗?当然不是。但奔忙又是为了什么?还有一种可能,找到一个最平凡最朴素的椅子,坐上去,不虚华,但稳实,安静。这是很多人鄙视其实根本达不到的美好状态,这些人骑虎难下最痛苦。不敢承认自己内心真正的向往,只是为维持外强中干的精明强干而不断往自己身上加负担。
“忙着去死,或忙着活。”港片的话往往俗而不烂。
忙着找椅子。这是我的人生的状态,但不希望是唯一的人生状态。
观流星雨杂记
2007年12月14日晴
原以为一天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在四面都被密不透风的灰墙把守的地下的屋子里,对着电脑敲些个应景的文字——自打奥运测试赛开始,“新闻宣传工作者”的俗务便日日缠身,纠结难脱。今天便是,上午10点和日光道别进入乒乓球馆的地下工作间,再见天光已是夜里11点。治贝子园门前的松枝在夜风中凛冽地摇着,催着我急急往宿舍方向奔去。
自回宿舍后到写日记时,确实与一天中的前半段生活大有不同,仅从只词片语录下事迹与感怀,以纪念生命中的第一次流星雨记忆。
一、六楼的流星
宿舍,笔记本电脑前,广州同学的QQ急呼:“今晚有流星雨!”对这种带着不现实的浪漫消息,我向来是故作老成镇定地表示怀疑与不屑以掩饰无法得到的挫败,今天倒因为“老成”了一天,物极必反似的,心口合一地为这事激动。冲到六楼窄窄的阳台上,死死扒住水泥脱落的扶手,前伸后仰地望向星空,把自己晕得“满眼流星”也没发现那传说中的“万点流火”。倒是发现好久没见到的夜空的黑亮和星繁。好像还有一颗淡淡的星火淡淡地在空中划了一道,如果不是幻觉的话。有了这一点点的鼓励,急忙奔回宿舍,约一位也未见过流星实况的,拽了件大衣便冲进冬夜的寒风中。
再次来到寒风中的时候,仍有几分匆匆,但是心态已是散步——天上撒流星,天涯亦可共此时,并不必太在乎是在哪里看得。而在北大这样的校园里,只有匆匆没有散步,实在是悲哀的。
二、带着青草味道的流星
勺园与未名湖之间的小路上,“流星!我看到了!”同伴随一声惊呼:“我没看到!”
这对话来自于一个躺在草坪上的黑衣女生和一个僵在路边昂着头的白衣女生。那黑衣的自然是我,因为一路昂头观天,至空旷处已脖颈大痛。忍不住,只将厚厚大大的羽绒衣用力裹了裹,一步踏向衰草丛中,也不管草上的夜露与残雪,仰面躺下。这一躺不得了,好像整个夜空向我扑了下来,星星们跳跃着转着圈迎面而来,仿佛还叮铃铃地响。刚刚在心中赞叹,猛然觉得真有一颗星跳跃得猛了些,眼神的余光中见到一丝仿佛从最高音到最低音的划痕。赶紧扭过头去,只看到一道明光在远处灰暗的松林中消失。
转头过去,发现白色羽绒衣紧紧将女友束着,白围巾里的脖颈像石膏似的僵硬。她时不时低头休息,仿佛石膏脖颈折断,叹息着晃晃。“快来躺下吧!在二十岁之前牙咬在草坪上躺着看回星星嘛!”“羽绒衣脏了怎么办?”“羽绒衣可以洗,在草地上看流星的机会可没几次!”这样反复劝了几次,她仍是不肯,接连这几颗我看到的流星都从她眼皮上面错过,这倒增添了她低头休息的机会——低头叹息和不平。
写到这里,想起当年徐志摩在剑桥时,在大雷雨里骑车招呼人,一起去等着看雨后彩虹。人们心里都作怪他的不管不顾,但还是羡慕他能看到最新鲜的彩虹得到最妙的诗思。想来人生若要带些诗意是不容易的,一颗审美的心是需要几分大胆与真纯的,很多时候有几分巴库斯式的醉态并不是一件坏事。这真纯的温暖与欢欣足以抵抗草坪上的凉湿习习,足以直面旁人的另眼相看。那些经纶事务满腹的人,看不见美,是很应当的。
三、人群中的流星独想
夜空似乎平静了,等得人心里毛毛的。静园草坪那边时而传来人群惊呼,抱着“流星那边更多”的想法,我们转战至静园。一去便是震惊,震惊于人群的激情。无论甜蜜相依、成群打闹,哪怕一人孤坐,各人脸上也都是求索幸福的温暖神情。时不时地,这温暖的平静会被一声兴奋的“哇”打破,或是被一大声集体的“噢”震碎,当然,每一次这种“哇、噢”,总会伴着稀稀拉拉的几声“哪呢哪呢我没看到”,但是还好,美丽虽然瞬间即逝,但下一个美丽很快会来的希望可以振奋精神。
不知是何人在何时给流星赋予了那么多美好的意义。但我想,流星能让人们期待的真正原因是在于它的美可以在瞬间爆发,且其华美与短暂是命定的成正比,所以人们的期望也仅止于此,于是只需见证华美便会拥有足够的快乐。在这里,“瞬间”就是人们所有的期待值。而更多的时候,贪心的人们所期待的大多是“永恒不变”,而世界的规律恰是“永恒的变易”,于是悲剧开始,人们追求的目的本身成为一个虚无。人们对流星是宽容的,对自己的生命却难以如此。我们大多难以像流星一样为了一瞬间的华美而甘愿担负陨落的危险。倒不是惧怕付出,拒绝追求,而是难以接受“生命没有一个超验的永恒意义”这一致命的真理。王羲之所感怀的“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之所以与古人“若合一契”,也是因了这终极虚无的悲剧是不论如何地域所有人类都惧怕的。
写到这里几乎有点绝望的意思了。还好,还有最后一句对话——“再等一颗流星再回去吧!”
这句话中的贪婪明显得无可辩驳。尤其是不同的人不断地重复,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赌徒之中。但是静下来想想,人类如何面对那可怕的终极虚无所导致的悲观主义?不如像尼采笔下查拉图斯特拉那样,永不知足地对自己又嫌且短暂的生命呼喊:“生命曾是这样?好啊!那就再来一次!”正如人们所说“再来一颗流星”一样,人类的本能与其说是贪婪不如说是一种良好的自我愈合功能。尼采说只有“最骄傲、最有生命力和最肯定世界的人”才能“希望如其曾在和现在地重新拥有一切曾在和现在”,也就是,永恒轮回。“轮回”已足以应对变易,而“永恒”的意义却由静止变成了动态,即使悲观地把每一次新的重复看作对逝去美好的续写,我们也肯定了生命的美好。
已经写了很长了。还很杂。
但是突然对今天的“观星”举动生出了几分质疑。之所以那么激动,是因为生活压力在面对浪漫时的变相崩溃,还是出于对审美人生的卑微的追求,还是仅仅被“流星许愿”的神秘与快感吸引?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这也真是“感情”,杂糅成一堆分不开道不明的。唯一可以道明的是,“流星雨”这种带着神话或宗教色彩的意象不过是伟大的人类创造出来众多进行伟大的“自我解救”的意象中的一个罢了。
所以美好的不是流星,而是人类,以及生命。
北大的元旦
2008年1月1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