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05 星期日 晴转多云
一、风波
来到福村已有三天,前两天天气很阴沉,一直在下雨。今天早上起来后,天气大变,拨云见日。天气变好了,我们的麻烦却登了门。
下午,敏霞颇为沮丧地赶到我的住处,一进门就说自己中午做访问时遭到了部分村民的围攻。这的确让我心顿生不安。为什么?前两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天气一放晴了,就会遭到了围攻?要解这个难题,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了解整个事件的过程。下面我们就一起来看看敏霞记述遭围攻经过的田野日记。
“午饭时间已经是1点了。中午是莴笋炒猪肉,干饭。另外还有腐乳以及前两天烧的炒青豆。
吃饭的时候,龙林的妻子童大姐在边上,我问道村里面谁能说普通话并能了解村里面的事情。她倒是很热情,说自己的父亲或者童耳丰可以,并打电话联系,联系好了之后,便带我过去。她的父亲在桂林教书40年,但是在电话里面拒绝接受我的访谈,说自己说不好。后来,她又帮忙联系是童耳丰(我们在清明节赶集那天在车上遇到他,徐老师当天晚上就在他家聊天,据说效果挺好),他答应让我过去。
童大姐把我带到童耳丰家的时候,在客厅上坐着六七个男性,童耳丰也在其中,我和他点头打招呼。正想上前和他说明来意,结果,还来不及问讯,情况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我的意外。
右手一位方脸圆眼的30岁光景的男子首先发话,质问我的身份,充满猜疑和排斥。问我到底是代表政府来的,还是公司来的?我说,我是学校来的,不代表政府,也不代表公司,我是来做社会调查,了解村落的历史文化民俗的。然而,他显然并不相信,居然说,这个恐怕无可奉告,我们不会告诉你的,谁知道你那这些材料去干什么呢?接着,便讲述了很多旅游开发带来的政府与民众之间的利益冲突。
另外一位30多岁的长脸男子,情绪更加激动,随后一位更是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村里里面田地上的损失,认为这是把自己生活的资源断掉了。最让他们感到不公平的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出让土地,政府在计生、社保等事情上抓他们毛病。他们把自己比喻成非洲黑人,要被人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了。如今,唯一对付政府的方式就是逃避政府。
‘现在你想了解我们村的历史文化,那你首先得让我们了解你是谁?让我们看你的证件。’我看自己口说没有办法让他们相信我,就把自己的学生证给他们看。另外有一个年轻人就手机把我的证件拍了下来,同时还不时地照我。
随后,我再次告诉他们我是来做新农村社会调查的,了解村里的历史民俗,但是,他们对我还是采取了比较排斥和不信任的态度。并说‘如果十年前,你来调查我们,我们都会实话实说,现在我们不会和你说实际的话的。你是不是带着录音笔近来的呢?因为你是我姐姐带来的,所以我们才让你进了这个门,否则,我们根本不会理你,不会让你进这么大门的。’周围其他的几位年轻人,也不时地插话。我并没有机会说更多地话,而且我本能地认为他们之前可能对我们的到来有所耳闻,而且正在集体讨论这个事情,大家的情绪都高。我一到来,他们刚好对我进行轮番地质问。和他们争论,只能增加气氛的紧张。好在,他们接着还要就继续扫墓去了,我也便先行回来。童耳丰老人和我微微抱歉了之后,就随他们从后门出去了。
想到如果晚上开会的时候,这些情绪激动的人们有可能在言语乃至行动上有过激行为,我离开童家之后,直接往徐老师的住处过来。我把情况和徐老师汇报沟通了一下。后面到来的师姐和晓艳,也说他们随房东一起去扫墓的时候,被一个童姓老人粗暴地禁止排照,并进行言语上的威胁。显然,我们都遇到了部分情绪比较激动的村民。”
真是祸不单行。这个消息还没让我平静下来时,另外一个坏消息又接踵而来。早上,我的几个学生就和村里的一童姓人家上山扫墓祭祖。这也是昨天晚上我们共同约定好的。让人意外的是,我的学生在山上扫墓期间受到了一些干扰。主人家同意他们拍照记录整个祭祖的过程,而路过的旁家竟气冲冲地向我的学生直冲过来,手指着他们的鼻尖呵斥道:“不许拍照!!!”,并威胁说:“你们再拍,我就把你们的相机砸烂!”
此人的为什么态度这么恶劣?举止为什么如此的暴躁?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彩娟对此有比较详细的记述。
“其实,昨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村里很多人家都去上坟祭祖了。但是我们所在这一家的几兄弟说要等到今天四哥(童明)的妻子从桂林赶回来,才一起去上坟。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今天也开始转晴,看来这确实是个好日子。吃过午饭(他们叫早饭,一天两顿)后,我们跟随几兄弟一家到山上扫墓。他们带着一个粽子、炮竹、红色纸条、香纸、猪肉、酒和酒杯等祭品以及锄头、镰刀等出发。全家去参加扫墓的有童老师和他的儿子、童明及其儿子、三哥(童水贝)、大哥的儿子等6人。我们朝村后走去,穿过树林,路也很不好走,庆幸的是徐老师昨天给我们每人买了一双水鞋,故走路更为放心了。相形之下,童老师的小孩(18岁)居然不穿鞋,光着脚丫走在前面给我们开路,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习惯了。真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晓艳爬山也很快,她说老家也是这样的路,走得多了,也就熟练了。所以最后竟是我反而变成最娇弱的一个。我们很快走到一家祖坟前,他们几兄弟有的把坟墓周围的草都除掉,大哥的儿子在意边忙着摆上祭品,倒上酒,点了香。另一个人砍了一根树枝绑上红纸条,并插在坟头上面。过了五分钟左右,他们开始烧纸,在坟上放五十、一百的几张冥币,最后燃放鞭炮,收拾祭品结束。整个过程所花时间不多。
随后,我们又往山上走,来到一个更偏远的坟前,重复刚才的行为,扫了墓,跟随他们,我们再穿过一片竹林,到山上更高的地方,来到一个更为开阔的坟前扫墓。其实之前很多细节我们都用相机记录了下来,童姓一家人都没有任何意见,童老师还很详细地给我们介绍了哪个坟墓埋葬的是哪一位祖先。但是当来到这座坟墓前,我们觉得这是个比较重要的坟墓,坟墓也比较壮观,就举起相机来拍照。谁知,在一旁放牛的一个中年人,来到我们旁边,问我们来做什么的。我还没有察觉出有何异常,解释说我们是来考察了解你们的民风民俗。再继续拍照。但是他的下一句话就很不友好,说谁给你们拍照的。我说我们跟童老师一家来,他们对我们拍照没有意见啊。他又说你问过我没有,原来这个坟墓也有他的一份,他也是族中一员。他很生气的说,如果拍到他自己家的坟墓的话,他要砸烂我们的相机。童老师低声说,叫我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不用理会他,所以我们只好沉默。然后他还一直说个不停,情绪激动地说我们来意不善,说我们的调查不是为了他们的利益,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他鼓动童老师一家不要支持我们。童老师一家人也没人出声,任凭他一个人骂。我们只好忍气吞声,不搭理他。但是之后也不敢照相了,还好,童老师一家还是很支持我们的工作的。
离开了这座坟墓,我们又下了山,到村口的一个最古老的祖坟扫墓。童老师跟我们讲童家的历史,说他们是从全州搬来的,这座坟墓就是第一个从全州搬来的祖先。见我们不敢再拿相机拍照,童老师鼓励我们不用害怕,想照就照。有他这句话,我们才又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来到离他们家最近的一座坟墓上坟,这里埋葬的是童老师的爷爷和奶奶。祭祀结束,我们回到家中休息,整个过程只花了两个多小时。
通过参与观察,我也大体了解了他们清明祭组的过程,得以观察到他们清明扫墓的几个特点:一是祭品用粽子祭祀而不用米饭;二是妇女不上山扫墓(当然他们说参加也可以,但大多数时候只有男子参加);三是出嫁的女儿、姑姑不回家参加祭祀活动;四是祭祖过程不用语言跟祖先沟通,只用行动来表达哀思。这一点与其他地方有很大的不同,这牵涉到他们的民间信仰问题,需要进一步的考察,也就是他们认为人与神沟通的方式是什么,是否可以不用像人与沟通那样,需要用语言来传情达意。那么如果不用语言,仅用行动能否就会让神灵知道人的心理和期望。今天的考察有了收获,当然还遇到了我们料想不到的冲突。那个人阻止我们照相,其意图似乎并不是因为我们照了他们祖先坟墓的像,会对他们后代发展带了什么不好的后果,并不是因为我们得罪了他们的祖先,而是因为他们把我们想象成政府派来的工作组,是来损害他们利益的人,故他要阻止我们的一切活动。这一点也是我们常常遭到误解的地方,也是他们屡次遭受政府强权压制后仅存的一点自卫的心理和方式。所以他们的心门没有向我们完全打开,而如何摆正我们的立场,如何赢得他们的自信应该是我们这段时间田野调查中应该考虑和注意的地方。”
尽管进驻福村做田野,一开始并不是事事顺利,但也没有遇到很大的障碍。可今天所发生的事,使得事态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照这样发展下去,将会给我们的调查工作造成不利的影响,尤其是今天晚上的村民大会。
二、探路:访锦镇王书记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在事态突变的时候,晚上的村民大会到底开还是不开?这可以通过征求大家的建议来抉择。为此,下午我在采访锦镇党委王书记时,还专门就此事征求了他的意见。
采访首先从我的这两天的工作情况开始。接着,向我介绍了福村以及他在工作中和福村村民交往遇到的种种情况。最后,谈了自己对开村民大会的一些看法,并为我提供了一些农村工作的建议。
杰舜:我们来,今天算是第三天了,3号、4号、5号嘛,昨天还下雨,昨晚上的雨还很大。那天南副把我们带来以后,我学生们当天晚上就住到农家里去了,四个学生都住在他们那里,一个住在龙甲家里,两个住在童水木家里。
(以下简称书记):嗯,童水木家里。
杰舜:还有一个男孩子住在他们那个……
书记:吴敦
杰舜:也是童家的,两老吧。三个儿子都出去打工了,但是昨天他那个老二回来了。这是一个。那么昨天呢,我们上锦镇去赶集,跟他们老乡一起走了一下。晚上我们到童耳丰家里去聊聊天。当天晚上,我们还跟他们的组长,两个老师,一个是童水木,还有一个是马……
书记:马关成的儿子。
敏霞:马玉友。
书记:对!是马玉友。
杰舜:对,马玉友,组长是童少友。那天晚上聊得也一般,大家也就是表示欢迎我们来。昨天晚上,我们到童耳丰那里去,他们都是蛮好的。他的一个二哥,两个儿子,他老大的的两个儿子在一起吃晚饭。
书记:两个儿子?
杰舜:对。
书记:很瘦的那个在桂林?
杰舜:对,那个瘦的儿子,老大,在桂林。
书记:那个有乙肝啊,好像还没好。
杰舜:乙肝啊?
书记:不知道好了没有?
杰舜:他一个小儿子在金山工作,当讲解员,导游。
书记:小儿子?
杰舜:对啊,他小儿子找了个女朋友也是在这里做讲解员嘛
书记:当初我们去他家的时候,他儿子乙肝蛮严重的。
杰舜:蛮严重啊?
书记:后来我们也给他介绍一些治疗的药。
杰舜:昨天呢,聊天嘛,他让我去喝酒啊。我说我不会喝酒,那你来聊天嘛。我就到那里去聊聊天,他就讲了这个开发区的前前后后来过三个老板,把三个老板大概的情况跟我们讲了一下,第一个老板怎么样,第二个怎么样;然后讲到这里开发的问题,耳丰讲的比较好,他就希望能够跟老板合作,把我们这里开发好,希望老板能支持他们,我说那你们想怎么做呢?他儿子就插嘴说我们有一个方案的,三通一平什么的。我说你讲讲看三通一平是什么,他说房子要盖到哪里啊,我说好像你这要求太高了……
书记:他原来提过,每个人要给20万块钱,还要帮他们免费建一套房子,跟我提过很多次。我说你这个是有什么依据?还有一个是跟你现在的生活水平比是相差太大了。比如说你五口人一家,突然你家里要增加100万出来。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我说估计你们村里没有哪一家存款超过两万块钱,突然看见100万,你会突然不习惯的!呵呵……确实他们刚开始要求太高了。
杰舜:好像这个数目不能开得太大了,但是他老爸还是讲的很好的,他说,你就算投资5000万,给我们一个人100万,我们到城里去,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活,怎么过啊。他说,我还是希望在我们这里建设。他还举例说,有个台湾老板在什么开发区搞,老板买草籽给农民种,春天到了就是一片油菜花,游客来又可以参观拍照,同时又增加了农作物,油菜嘛。我心里想这些怎么给你规划,做什么东西现在都没办法做嘛,是不是啊?
书记:嗯。
杰舜:我知道李总他在这里是跟政府打交道,他不跟你农民打交道。
书记:他也跟农民打交道。
杰舜:现在也打了,以前是不打的,本来都是要政府解决好的。开始的时候,我们县里不是来了几十个干部做工作嘛?
书记:对。
杰舜:但是他们农民讲,只有十几户人家签了协议的,李总讲……
书记:有23户人家签了协议。
杰舜:他整个村子有多少户啊?40户吗?
书记:41户,包括上面5户,在这个区域范围内(金山景区内)。跟他们说搬到景区的路口,给他们建套房子,那里以后商业价值应该会好。还有一个,里面路通了以后,他到里面耕作业也方便,田地也还是他的。如果当时他的田地不好种了,就由政府或者景区是给他租下来。原来我们是有一个方案的,像这种山,这种石山啊!当时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些上是很荒凉的,树都没有这么多。实施保护生态林的时候,补助是五块钱还是多少?到农民手上是三块五钱,好像我记得,一亩。后来,我们想这石头山,农民拿也没用,政府也拿没用,我们就动员景区八块钱一亩把它全租下来,整个景区范围应该有一两千亩的,这是一个。另外一个是……
杰舜:后来租了没有?
书记:农民不愿意租啊!包括这里,景区拿来也没有用的,你看就这个山(指金山景区办公室后面的一座山)。
杰舜:这就是看看,也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