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内众人不断分食,一直将两条烤全狼吃个干净。
那锅狼杂碎倒还剩不少,晚上加些水,加些野菜,可以再吃顿宵夜。
各人腹中饱饱的,往日饥饿恍惚只在梦中,杨河摸着自己肚子,全身懒洋洋的温暖,猛然了解饱汉不知饿汉饥是什么意思。
今日晚饭较早,众人吃完后天还未黑,因为今日战斗有些人被恶狼扑伤,虽早前孙招弟等人找了一些草药,不过杨河并不放心,让韩大侠领了一些青壮再去寻找。
盐碱地很多杂草都可作为药用,待他们回来后,再为伤员清洗伤口,仔细包扎。
赵中举等人仍然辛勤地收拾着,并找来更多的柴火与茅草,为晚上的取暖作准备。
已经过了霜降,夜晚吹来的风刺骨的冰凉,没有火却不能过夜。
她还来向杨河禀报,那袋米只剩四十余斤,好在多了这些狼肉,众人的粮食问题得到有效的缓解,让她忧虑的是盐巴剩余不多了,肉多了,意味着用盐量也将大了。
杨河皱着眉头,这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人不吃盐不行,不吃盐的后果是全身无力,疾病百出,白毛女就是典型。
杨河后世曾看过一个工作队员的回忆录,讲他当时下乡时,边区一个老大妈抓了一只瘦骨嶙嶙的老母鸡来换盐巴,说是几个月没吃上盐了,让他印象相当深刻。
粮食不好补充,盐巴更为珍贵,现在盐价飙升不说,更重要是匪贼四起,交通阻塞,有钱都没地方买,就象杨河身上银子不少,就是买不到粮食。
原来逃难的几十口灾民中,除了自己,就只有赵中举一家有盐,而且这种盐砖本来只是草原上的牧民吃,盛世时一般汉民是不吃的,现在却引以为贵。
他心下沉吟,这些盐还是要省着吃,希望到睢宁后,能补充好必要的生活物资。
天黑前,韩大侠等人兴冲冲的回来,赵中举等人早烧了一罐干净的热水,当下为几个伤员清洗伤口,仔细包扎。
好在他们被恶狼扑伤时都身着厚厚的棉衣,仔细清理伤口后,应该不会破伤风。
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人被恶狼咬中,可能的狂犬病,这个时代是绝对治不好的,除非遇上葛洪那样的神医。
在包扎伤口时,几个伤员都是静静忍受,没有人吭出一声,他们庆幸自己跟着杨相公,换了别的队伍,谁管他们死活?
……
黑夜笼罩下来,劈好的木柴在火塘中燃烧着,任外间寒风呼啸,破屋内仍然温暖如春。
屋内人人端庄正坐,因为针对今日的战斗,他们的首领杨相公正在举行论功行赏大会。
杨河并无意搞大锅饭,如果干得好干得差,打得好打得差都一个待遇,又如何调动众人的积极性?
所以他勉强一番后,首先微笑看向自己的书童杨大臣:“杨大臣,今日你至少斩杀恶狼五只,居功甚伟,当为首功。特奖励恶狼一只,望你再接再厉,为我队伍再立新功!”
杨大臣猛然出列,他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向杨河大声道:“大臣谢相公赏!”
他粗中有细,是个机灵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称呼。
而且他跟随杨河多年,知道少爷心思,这是要趁机立下规矩,所以用以前看到的类军中礼仪答话施礼,为后续人立下标杆。
杨河满意地从身前一排恶狼尸体中选出一只强壮的给他,杨大臣兴高采烈的接过。
妹妹杨瑛拍手道:“大臣哥哥好棒。”
杨大臣更是裂开大嘴直笑,深感以前打到众多猎物,都没自己今天得到这只恶狼来得厚重。
下面众难民一样眼热看着,大多为杨大臣感到高兴,今日杨河主仆二人至少杀了十只恶狼,杨大臣得到奖励,他们心服口服。
杨河又看向韩大侠父子:“韩大侠,韩官儿。”
二人出列,学杨大臣样子道:“属下在!”
杨河道:“你父子打死恶狼三头,一样功劳不小,二人共奖一头狼。”
韩大侠神情一动,叫道:“相公赏罚分明,小的谢赏。”
韩官儿也是难得开口道:“谢相公!”
看二人欢喜的领了一头狼下去,杨河笑了笑,这父子也是有故事的人。
他又唤上来那几个受伤的人:“你等奋勇作战,以致受伤,待有狼解剖后,各领骨肉十斤。”
几人大喜谢过,下面众难民也是心动,受伤就得照顾,谁不拼命?
最后杨河唤上众青壮,还有赵中举、严德政、孙招弟等人,她们虽是老弱妇孺,但今天英勇作战,合力打伤一头狼,与众青壮一样,每人奖励五斤骨肉。
杨河默算所余,一共打死十六头狼,晚上吃了两头,方才赏赐约不到四头,他干脆余下妇孺老弱也每人赏了一斤骨肉,算是犒赏,也凑成四头整数。
有赏就有罚,不过今天众人表现都不错,无人受罚,倒是皆大欢喜。
孙招弟在下方眉开眼笑地与丈夫严德政说话,她二人合得赏赐十斤,商议着肉骨领来后,如何给自己孩子补补身体。
韩大侠父子在下边似乎商议什么,韩官儿点了点头。
韩大侠忽然站出来大声说:“小的蒙相公恩德,得以收容追随,现在更是吃饱穿暖,这杀敌护卫乃是本份,岂能要赏?小的愿将赏赐献出,请相公收回。”
众人一愣,杨河摇头,他朗声道:“圣人曾言子贡赎人与子路受牛之事。子贡赎人,不要官府赎金,圣人不高兴,认为从此不会再有人替鲁国人赎身。子路救人后受牛,圣人很高兴,认为从此后救人的事情会更多。”
“伍中也是如此,若有功不受赏,何人愿再立功?”
下方众人中,严德政不断点头赞许,齐友信半懂不懂,余者都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杨相公讲话高深莫测,不愧是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的人。
不过杨河最后说有功需受赏这话倒是听得明白,也说到他们心口去。
他们很多人白眼韩大侠,这对父子在庄中孤僻没朋友不是没原因的。
看了讪讪的韩大侠一眼,杨河道:“好了,此事就此揭过。”
他交待齐友信、赵中举、孙招弟等人,以后路途中有看到油纸,或是粗大的鸡鸭鹅毛时,要注意收集。
几人虽不明白杨河要这些何用,还是恭敬的答应了。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黑夜降临,破屋内却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十余个孩童跪坐在茅草上,他们看着严德政用一根炭条在墙壁上写满文字,然后随着他带读的声音,一字一句跟着颂读,连杨河的弟弟妹妹杨谦、杨瑛也不例外。
“入我伍中,均需读书,孩童如此,日后大人同样如此。”
这是当初杨河说的话,果然到了晚上,他就让严德政教习孩童读书学习。
严德政读书几十年,虽中不了秀才,但教几个孩童还是绰绰有余的,事实上他在原来庄中也是担任私塾老师。
他们的学习,便是从最简单的三字经开始。
此时的蒙学教育,一般也是从三字经开始,然后学百家姓,再学千字文、幼学琼林等等,就完成了启蒙教育。
至于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诸类,那已经很高深了,类似后世大学的内容。
杨河也不要严德政教得多深,只需孩子们完成启蒙教育,会基本的读写算术就行,后续如何,他心中自有打算。
他听严德政带读声音,还有各文字下的注音,心中一动,严德政是在用直音法教习。
汉字能几千年行之有效的流传下来,当然是有先人的智慧在里面,一个文字该如何读音,如何学习,就有多种方法,比如直音法、读若法、反切法等等。
这些方法保证了汉字的学习与流传,不过也有一定的局限性。
比如说非常靠老师的口口相授,学童需反复颂读记忆,传播过程也会失真,因为各地总有不同的方言。
又比如说有的字找不到同音字,则此法不能用,有的字虽然有同音字,但都比较生僻,注了等于没有注。
所以就需要一套统一有效的读音方法,杨河认为北洋政府发布的那套注音符号就很不错,后世他也曾仔细了解过,现在是如此清晰的印在自己脑海中。
等处境稳定后,再来推行此法吧。
孩童们朗朗读着书,不分男女个个神情认真,他们虽然年纪幼小,却都知道能读书的可贵。
众难民在旁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围观,说话都不敢大声,惟恐打扰孩子们的学习。
他们脸上带着笑,很多人眼中还隐带泪花,特别在孩子们端庄正坐,向严德政施礼的那一刻,一些人的泪水就扑赖簌滚落下来,真没想到,自己孩子在逃难途中也能读书。
韩官儿也在读书的行列,他年纪最大,就坐在孩童的最后排,不过他神情却非常认真,严德政带一句,他就认真读一句,一边手指还在空气中比划。
他的父亲韩大侠坐在不远处,不时张嘴跟读几句,还时不时看向自己儿子,脸上浓浓的期待。
清朗的读书声一直传了出去,外间安排的守哨人员含笑看来。
这是只饱含希望,又与众不同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