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安打开衣柜,翻看着自己成套的衣裙,淡紫色、粉红色、浅黄色、浅蓝色……全都是轻盈柔嫩的颜色,母亲说她穿浅色衣服显得俏丽可爱,给她置办的衣服都是这样的,现在莉安开始怀疑这一点了,费拉娜经常穿黑色,但她永远是最鲜亮抢眼的那个。莉安拉过厚重的深色窗帘裹在身上,在镜子前左转右转,叹了口气,放开窗帘,又去试自己那些浅色裙子。她没有费拉娜那样的清晰有力的五官,在深色丝绒的衬托下,她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浮漂。她抓起一面小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淡绿色的眸子,脸庞是白皙中透出极淡一点粉色,嘴唇也是极淡的一点水红,真是平庸的长相。
其实大家都说莉安的五官生得细巧,不太惹眼,乍看没什么出众,仔细观察倒能品出一分婉转温柔的韵致。她和表亲安妮亚正好相反,安妮亚也是个人堆里一眼就能发现的美人,但看久了总觉得有些这样那样的缺憾。
“莉安,你还要磨蹭多久?”母亲推门进来了,莉安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镜子掉在地上。“怎么还没换上衣服?今天可是我们做东的大日子!”
“妈妈,穿什么好呢?”莉安赶紧向母亲撒了个娇。
“穿新做的那件黄裙子,今天每个人都要狠狠地打扮,当然要穿件新的。”
莉安往衣柜里看了看,撅起了嘴。“我不喜欢那件,领子开太低了。今天也挺冷。”
“今天是舞会啊,穿鲜艳些没关系。跳起舞来也就不嫌冷了。”
“那件浅蓝色的不是很好么,只在家穿过,他们都没见过。”
“还是算了吧,莱斯彻夫人向来不喜欢蓝色。”
“莱斯彻夫人?”
“是的,乖,赶紧穿那件黄的吧。我们今天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菲尼斯夫人已经准备转身出门了。
“等等,妈妈,我没明白这里有莱斯彻夫人什么事呢?”
“从现在开始,你得努力讨她的喜欢了!她可能是你将来的婆婆。”
“什么?!”这下镜子真掉到地上去了。
“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准备和莱斯彻家结亲。”已经走到门口的母亲回头说。
“你让我嫁给泰利那个混蛋?!”莉安不顾身份地尖叫起来。
菲尼斯夫人变了脸色,走到莉安面前,说:“瞧瞧你刚说了些什么?除了路基沃,能成事的不就是莱斯彻了么?和莱斯彻堡联姻是多么重要的事,你又明白些什么?我和你父亲已经商量好了,正在等莱斯彻夫人的消息,所以你可得小心着点。好了,快换衣服!”
莉安跌坐在床上,血色全无的脸颊上已经挂上了眼泪。她哽咽着说:“妈妈,你们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呢?”母亲说:“这有什么好哭的,是件好事。好了,赶紧打扮起来,别哭了,别在客人面前丢脸。兰西,过来帮小姐打扮!”“可是,妈妈……”“好了,别说了,过后再谈这个,来不及了。我得去忙我的了,兰西,帮小姐穿那件黄色的新裙子,快点!你知道该戴什么首饰去搭配吧?”
菲尼斯夫人关上门走了,莉安一下子趴倒在床垫上哭出声来。兰西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不知道怎么劝她。莉安抬起头问兰西:“这件事你知道吗?”兰西点了点头。
“你从哪儿知道的?”
“老爷和夫人谈话时我听到过一点。”
“这事情已经讨论很久了吗?”
“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夫人不让。小姐,你别难过,事情可能还没正式定下。”
“你们是合伙害我!”莉安又把头埋在臂弯里大哭起来。兰西手忙脚乱地碰碰这里碰碰那里,捡起地上的手镜准备放回梳妆台时,她突然兴奋地摇着莉安,说:“小姐,你看你看,镜子没摔破,是个好兆头啊!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的,说不定过几天老爷和夫人就想明白了!”
莉安扭了扭肩膀不理她。兰西还是拼命晃她,在她耳边嚷嚷着:“小姐你看呀,真的没有摔破!我们亚米人都说用镜子占卜最灵了!这真的是个好兆头啊!”
莉安抬起头来,看见镜面的确完好无损,虽然她不信兰西平时唠叨的那一套,但这时心里好像确实宽慰了些。“小姐,你别哭了!否则一会又要惹夫人生气了!今天不是谈事的时候,万一莱斯彻夫人根本不喜欢你呢?听说那个夫人刻薄得很,说不定夫人哪天生她的气就不再提结亲的事情了呢!”莉安迟疑了一刻,使劲止住哭泣,说:“兰西,帮我打点热水来吧,我洗把脸。”兰西高兴地把那把小镜子塞到莉安手里,说:“小姐你就放一百个心,今天一定会有好运气的!”莉安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先把今天的场面应付过去再说,以后的事情总有办法可以想。”
伊迪听说菲尼斯堡举行舞会的消息的确是高兴坏了,他这些天正好无聊得紧。苏萨里奥告诉他说菲尼斯堡素来以优雅体面著称,而且养了不少好乐师,值得见识见识。而且跳舞的时候,女孩子们也会摘掉面纱,又是一个认识她们的好机会。不过苏萨里奥说,要弄明白大小贵族之间复杂的姻亲关系和宗派还需要一段时间。他眼下只顾得高兴,在森特罗的时候因为老皇上日渐衰弱,已经有一年多没人敢举办舞会了。说句不害臊的话,他们几个玩乐惯了的少年一听到消息腿都痒了!
莉安走出房间时又看了一眼自己,庆幸这条黄裙子搭配的面纱里织进了许多金丝,闪闪烁烁,让人更不容易从外面看清她的脸,也就看不见她哭红的眼圈。她拿了条披肩盖在单薄的粉肩上,进了小一辈人的客厅。哥哥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里,她看见哥哥脸上的表情也略显阴沉,就在他旁边坐下,问:“你怎么拉着脸?”克利特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说:“怎么,你还不知道?”
“联姻的事情吗?”
“是。”
“你怎么看?”
“你挺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想过吗?”
克利特不做声了。莉安掀起面纱看着哥哥。
“泰利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呢?毕竟你对他更了解些。”克利特突然骂起来:“真******是个混蛋!”
“那就把这句话跟爸爸妈妈说去!”
“你觉得这有用吗?你还不知道把你嫁过去是图点什么?”
“这我就不明白了,嫁到谁家不是一份重重的彩礼?”
“我们不缺那点彩礼,要拿你换的是莱斯彻的骑兵。没把你嫁到路基沃去算便宜你了!”
“真有意思,难道给他们一个儿媳,他们真的就肯给我们兵马?!就算给了,容我说句不敬的话,我们的将军能管得了?”
“这可难说。”
“那你就去跟父母说,要提弄兵马的事,不如先换个明白人当将军。”
“为什么是我去?”
“你是儿子啊!说出话来总比我有分量。我去说,父亲一定会说我什么也不懂;你去说,父亲兴许觉得有些道理。”
“我不去。”
“你不去?你也同意把我嫁到那边去?”
“行了,成人礼还没举行,你离出嫁还早呢,别来烦我了。”
“好吧,不烦你了。”莉安恼火地扣上面纱,站起来到楼上的露台去了。今天又是一个阴天,但到底是春天,空气里比前些天多了些许温润。莉安远远看见来了一簇人马,等走近些看,正是莱斯彻家的旗帜。莉安性格中不曾显露的坚硬的一面突然醒了,她默念道:“横竖不会嫁给你!”理理面纱,挺直腰杆下楼去了。
莱斯彻一家进来之后,克利特和莉安向他们行礼致意,泰利和公主赫蒂还礼之后,莉安看见泰利向投来的眼神还是带着嘲笑的意味,于是也从面纱后面对他翻了个大白眼,转身领着莱斯彻夫人和公主去里屋换衣服去了。莱斯彻公主个子矮小,今天穿了一身和母亲一样的灰色斗篷和灰色衣裙,带着白面纱,和她往常的衣服一样,略显寒酸。莉安把她们和抱着衣服盒子的侍女引进更衣室又匆匆折回客厅,走到镶满镜子的走廊里,她掀开面纱,从旁边的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眼睛和鼻子基本已经复原了。她对着镜子又做了一个刚才看泰利的表情,扑哧一下子笑了。
罗吉尔和多梅恩两家同时到了,费拉娜披着镶黑皮毛的红色斗篷,戴了一顶带着黑花边的红帽子,面纱还是从帽檐上垂下来,短短的刚盖过下巴。刚刚互相行完礼,费拉娜就兴冲冲地说:“我今天带来一条新裙子!”安妮亚淡淡笑了一下,说:“今天这样的场合自然谁也不穿旧的。”莉安说:“你的衣服哪件不好看?快让我们开开眼吧!”带着这两家女眷走向更衣室时正赶上莱斯彻母女更衣出来,两人都穿了红色,莱斯彻夫人的衣服颜色稍暗些,赫蒂穿了一件裙摆撑起来的大红色裙子,上身缀满了珠片,肩膀和后腰上各有一个红绸大花结。只是不知为什么,赫蒂的衣服总是穿不平整,愈发显得腰身笨拙。她今天卷了头发,发卷却做得十分生硬;脸上画了浓妆,却像涂了一层壳子,整个人像一个戈拉贩子货架里的冒牌洋娃娃。费拉娜说:“裙子多漂亮,不过……”罗吉尔夫人瞪了女儿一眼,费拉娜就闭了嘴。
莉安就这样带着一家家的女客穿梭于客厅和更衣间之间,心里不免暗自抱怨当初为什么要为了炫耀镜廊把两处弄这么远。带着加斯帕母女去更衣间时,老远就听见费拉娜的声音:“看,怎么样?”循声望去,大家都不禁惊叹起来。费拉娜从镜廊那段踏着舞步一路转过来,墙上的金边镜子里映照出无数个蝴蝶一般轻盈美丽的身影。她的衣裙是艳紫色的丝绸配上气派的黑丝绒,发髻别着一顶巴掌大的黑帽子,帽子上翘起一根足有手臂那么长的弯弯的黑羽毛。向来什么都敢穿的费拉娜当然不怕领口开得极低,大胆地袒露着玉兰花瓣一样洁白耀眼的皮肤。为了和衣服相配,她的嘴唇和眼角也涂上了紫罗兰一样的颜色。和她相比,安妮亚的一身茶色的裙子还真有些像是旧的。看见明艳动人的费拉娜,莉安又开始考虑添置一件深色的衣服了。
客人差不多来齐了,莉安总算歇了一歇。满屋子都是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的年轻人,的确是个该高兴的时刻,即使泰利还在远处带着一丝冷笑看着她。莉安放下茶杯,转过脸去,今天森特罗回来的几家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听说那几家的男孩约好了一起穿森特罗式的衣服,她还没来得及看见。伊迪跟苏萨里奥坐在一起,把自己的帽子扣在苏萨里奥头上。这时,门口的铃又响了,克利特和莉安赶紧站起来到门口迎接,来的是埃威尔,只来了他一个人,像往常那样一身黑衣,但是今天的衣服上多了点闪亮的银色装饰。他一来,谈笑的声音像以往一样明显低了下去,他径直走向费拉娜,费拉娜周围的人都四散而去。而原先被冷落的女孩们活跃起来。
莉安看见原先同锡尔瓦聊天的姐妹们都走了,就来到锡尔瓦身边坐下,跟对面的伊迪和苏萨里奥点了点头。伊迪对她笑了一下,莉安突然怔了一下,伊迪的眸子是她过去从未见过的纯净的蓝色,像森特罗的海水,像她经常对着太阳和灯光看的森特罗蓝玻璃饰物,一种剔透的无忧无虑的颜色,仿佛还带着森特罗的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