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弗朗尼亚打听到海盗们准备在岸上长待一段时间,所以不声不响地躲到锡尔瓦拿钱回来。
马蹄铁碰上了城市里的石板路,声音立即清脆了起来,小步跑过了热闹的中心,马蹄下又变成了松软的沙土路,好在这几天不时下场雨,路冲得很干净,也扬不起灰尘。
莎弗朗尼亚在一处路口停下,说前面就是海盗们经常停留的地方。她迟疑着回过头看着锡尔瓦,问:“我们真的要就这么过去吗?”锡尔瓦踢着马又往前走了几步,隐隐听见远处一座破房里大白天也传出酒醉的喧闹,说:“当然过去,难道还有别的办法?这次你走在我后面吧!”
小巷相当窄,低屋的残破的木板屋顶和高屋的堆满杂物的阳台参差不齐地从左右突出来,显得尤其逼仄。锡尔瓦坐在马上总觉得有被碰到脑袋的危险,就下马来步行。她回头对同样下马走着的莎弗朗尼亚说:“这看起来好像都是后门吧?”
“当然是后门,四敞大亮地开个正门等着被抓吗?前面那个就是了!”莎弗朗尼亚低声细气却怒意十足地说道。
“那马怎么办?拴在这我都怕房子塌了!”
“牵进去,里面有地方的!”
“啊?这是什么怪结构?”
“闭嘴!再瞎问我回头就走!”
锡尔瓦说:“明明是来办你的事情,你要走就走吧!”说着,那扇分外沉重的油漆褪尽的门就到了眼前。锡尔瓦定了定神,伸手抓住门把手,把门拉开一点,刚想探头往里看看。“要进赶紧,不进快滚!”屋里传来一阵嚷。她回头看看脸色已经吓白了的莎弗朗尼亚,打开门迈了进去。
里面黑洞洞的,一盏昏暗的小灯下坐着一个皱巴巴的老人,听见来人略微抬了抬眼睛,看见马就抬手往旁边一指。锡尔瓦小心翼翼地牵马向那个方向走去,一个肿眼泡的满身酒气的男子给她掀开了门帘,刚才那句话看来是这个人说的。帘子后面果然是一个宽敞的院子,两边棚子里栓满了马,马槽上坐着的几个人看见锡尔瓦进来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锡尔瓦低垂着眼睛装没看见,找了个空儿把马拴上,把马背上的包取下来背在身上,向莎弗朗尼亚转过身去。莎弗朗尼亚早把兜帽扣上了,低着头生怕露出一点脸来。
“然后怎么做?”锡尔瓦低声问道。
“上楼!”莎弗朗尼亚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破木楼梯。锡尔瓦刚上了楼梯几步,头顶的天花板突然一阵声响,像是几个脚步沉重的人走过去了,果然楼梯口处马上就冒出了几个庞大的人形。莎弗朗尼亚听见脚步声抬头看的时候兜帽一下子滑了下来,正好被这几个人看见了脸。还继续往上走着的锡尔瓦只听见背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是莎弗朗尼亚逃下楼去了。迎面过来的彪形大汉说:“那个不是莎弗吗?那婊子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说着也加快了脚步,锡尔瓦赶紧快速跑下楼梯,堵在楼梯口正中间,高声说:“都停下,我保证她不会跑掉的!”有热闹可看,在院子里懒洋洋坐着的伙计和闲人都兴奋了起来,见莎弗朗尼亚跑去解马缰绳,两个人故意过去拦住了她。
“都住手!我们来谈谈!”锡尔瓦从腰间拔出了剑。最前面的那个壮汉露出一脸轻蔑的表情,回头对后面说:“哪里又来了这么个小娘们?”“是啊,胆子还他妈挺大,还敢跟我们亮刀。”
“咣当”一声,锡尔瓦把剑掷在地上,接着匕首、发簪、挂剑的皮带都叮叮当当掉在了地上。她张开双臂,说:“我真的就想跟你们谈谈。你们想杀了她解恨不是么?但是我用得着她,所以能不能做笔交易?带我我见下你们的头领!”最前头的汉子走上前来,嬉笑着低下头来盯着她的脸端详一番,又回过头说:“听见了吗?要做交易?还要见我们头?”
“对!这是一笔不小的交易,劝您还是想一想!”
“小脸儿都吓青了,嘴巴还是挺利索嘛。那小妞儿,你要跟我们做什么交易啊?”
“这个,还请带我去见了你们的头儿再谈!”
“嗬,我们凭什么就听你的?”
锡尔瓦挤出一点微笑,说:“第一,请看看那边那匹红马的马笼头。第二,请看看这个!”一个闪亮的不大的东西咣地砸在在楼梯的木板上,然后在原地嗡嗡地颤了好久才停下来。一只带疤的大手把它捡了起来,是一只精光锃亮的嵌宝手镯。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锡尔瓦咬着嘴唇,往下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几个大汉互相看了看,然后说:“沙发这婊子还挺能耐!你俩都上来吧。”锡尔瓦回头拉上面无人色的莎弗朗尼亚重新踏上楼梯,刚拐过弯,方才在院子里看热闹的几个人赶紧拥过来抢地上那根发簪。
有个半大少年出来喊她们。锡尔瓦努力保持着镇静,走进了那间散发着酒气和污浊的人体气味的屋子。屋里黑压压站着十几个高高矮矮的人,因为窗户小,屋里暗,看不清每个人的面貌。桌子尽头坐着一个身材宽厚的大胡子,想必那个就是海盗头。她走到正对着他的桌子另一头,对他行了个礼。对面的大胡子一下子笑了出来,对着旁边的喽啰们说:“免礼,平身!这话是这么说的吧?”一阵笑声一下子炸开来。锡尔瓦站在那里微笑着回答:“是这么说。”大胡子往前探了探,一只手扯着鬓角的络腮胡,说:“赐座,这句也说得对吗?”锡尔瓦拉着莎弗朗尼亚在长凳上坐下,说:“也对。谢谢。”“好吧,小妞儿,给我讲讲,你要这个泼婊子干什么呢?”锡尔瓦说:“这么说吧,您要她又有什么用呢?杀了解气只够杀一次的,而且被她错杀的那一位无论如何都不会活过来了。不是吗?我现在来跟您谈一种对您更有利的处置这个泼婊子的办法,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大胡子换了一只手捻胡子,眯起浓眉下的眼睛,说:“你继续讲。”“继续讲就是我把她从你们这里买出来——你们开价,我交钱,之前的恩怨就当没有。这样行不行?”
“放你妈屁!我们的兄弟难道就白死了吗?”旁边站着的一个人说道。锡尔瓦微笑着望向那边,说:“当然不是白死了,我这么说吧,如果是官府把他捉去处决了,你们能怎么样?如果是他自己因为什么原因,比如从这楼上一脚踩空摔死了,又怎么样?如果是比你们人多势众的,你们知道,给打死了,又能怎么样?”锡尔瓦把两手伸进衣领,摘下一条项链,丢在桌子中间,说:“如果是那样,才真叫白死了。现在,有人肯为他这条命出个价——他自己虽然见不到这钱,但是好歹是有个说法。你们为他的死难过了这一场,现在好歹也有点回报。大家都是直来直去的人,我也尽量不拐弯抹角,我这条项链值的钱,已经比官府通缉他出的赏钱高多了。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是我愿意把他这条性命当回事情,才来跟你们谈。否则我直接把莎弗朗尼亚带到你们去不了的地方,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老大,这贱人的话越说越不好听了!”咣当,又一只镯子咕噜噜滚过了油腻的桌面,经过亮处的时候刷地一闪。“老大,咱们又不是……”
锡尔瓦把背上的包一下子甩到油腻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重又尖利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四周静了下来。锡尔瓦继续微笑着说:“请大家商量一下,是按你们兄弟的性命估价还是按这泼婊子的性命估价比较合算——既然是交易,还请大家合情合理一点。要不我俩先回避,大家讨论讨论出什么价?当然,给她买命只是我今天要来说的第一件事情。这笔交易成了的话,我还有别的美差要委托大家!”大家望向海盗头领,他捻着下巴的胡子说:“要不你把后面的事情先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