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居丧期里,锡尔瓦不能随便外出,别人也不能随便来访。她每天在家里四处奔忙,想把一切事物都弄个清清楚楚地交给弟弟。
但是夜里仆人们都睡下的时候,她就一个人拿出家族的佩剑来擦,只有擦得里外雪亮才能睡着——这才是她真正要交给苏萨里奥的东西。她并没有对管家和其他人说出自己的全部打算,不但要和弟弟一起经营家业,她还要复仇——振兴家业也可以说是为了复仇。
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她要等弟弟回来。
弟弟前些日子写了一封信,说要不要他顺路直接去路基沃堡跟埃威尔谈一谈。她回信说千万不能去,弟弟回信里同意了先回家来跟她商量。可是这几天没再收到他的信,也一直等不到他回来。她自己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回来的路程有几天,每天缠着几个常出门办事的总管盘问,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居丧期一天天临近末尾,到了结束那天,还要把各家都请来宴请。那天肯定会有人问她将来怎么打算——她可不敢把报仇的计划说出去,编个什么谎话好呢?
一天晚上她自己坐在客厅里一边翻着母亲在家掌事的记事本,一边继续努力着要想出一个像样的谎话,门外突然响起了久违的敲门声,她欢喜地跑向门口,把闻声赶来的仆人甩在身后。但门外不是苏萨里奥,是一个穿着一身破旧衣服的中年人。她收起脸上的喜色,平定了一下心神,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来人拿出一把剑,怯生生地问道:“东西你家的?”他讲起话来带着一种奇怪的腔调,锡尔瓦听着费劲,接过剑来对着亮一看,的确是苏萨里奥平时随身佩的那把。她心下一惊,放慢语调对这个中年人说:“是我们的。怎么了?”“那少爷你家的?”“他在哪儿?”“在,在车上。”锡尔瓦心急如焚,难道是弟弟回来路上生了病,她不顾门房阻拦,跟着这个陌生人向外面走去。外面有一辆套着两匹马的平板车。锡尔瓦赶紧跑到拖车旁边,回头喊门房给她递灯。门房追过来,灯火一路摇摇晃晃,照到拖车上,车上只见一床旧毡毯。锡尔瓦伸手去掀毡毯,一把就摸到了一张冰凉的毫无气息的脸。她吓得赶紧缩回手来,定了定神又掀开毯子,拿灯照了照,竟然又是只等到了一具尸体。锡尔瓦强忍住胸口的一阵剧痛,转脸问送尸体来的人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一紧张更说不明白话了,比比划划地才说明白他是坎第拉地方的亚米人,是个小贩,卖完货回家的路上看见有个少爷死在路边,按他们亚米人的规矩,有来处的死者必须送回本家,他就照着少爷东西上的徽记打听到这儿来了。说完他又突然想起来,举起灯照向套在车上的马,指着其中一匹对锡尔瓦说:“马,少爷的。我,送他,不我杀。”锡尔瓦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他说:“我知道您是好人。多谢您了。”然后吩咐门房叫人出来抬尸体,再领这个人去吃顿饭。那个人还拉着门房不停地说着:“马,少爷的,送回来,我不要。”
她给这个小贩包好赏钱之后就叫来管家,开始张罗葬礼发讣告。办完一切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停放尸体的房间。棺材还没买回来,满身尘土和草叶的尸体停在一张桌子上。锡尔瓦端了盆水,开始给他擦洗。和父母的尸体一样,苏萨里奥身上的筋肉都干瘪了,带着怕人的青黑色纹路,是同一个人下的手。她擦干净弟弟僵硬的手背之后,试图把手绢伸进他半握着的手心,出去这么多天,由于常握马鞭和缰绳,他的手心粗糙了很多。她想起弟弟刚生下来的时候,她被抱到摇篮边看他,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家伙在襁褓里动着,两只小手紧握着拳头。她伸手去抓他的手,被保姆阻止了,保姆说他还太小,不能碰。她当时还不高兴地说:“那他怎么能陪我玩?”后来这个小孩子能陪她玩了,天天跟在她后面喊着“姐姐”,想追上她。她停下来张开手,他就颠颠跑过来抓住。家里有小客人的时候,父母总是说:“你领着去玩吧。”她去牵起那个孩子的手,弟弟总会跟上来,死死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还要气鼓鼓地瞪人家一眼。后来这只手长得比她的手大了,她还是喜欢在前面拉着他走。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弟弟的脏兮兮的外衣上,她抓着他冰凉的手,伏在他干缩的胸前哭了起来,再也听不见他叫“姐姐”的声音了。
只有她一个人了,该怎么办呢?
柯莉和平时跟着苏萨里奥的小厮在外面不停地拍着门,锡尔瓦已经在里面呆了很久了,怪让人揪心,不用说还有一具尸体停在那里了。拍了许久,门终于打开了,锡尔瓦从里面出来,瞪了他们两个一眼,说:“大半夜的还弄这么大动静。”“公主……”“我没事。”锡尔瓦怀里抱着苏萨里奥的行李,手里拿着一条干净裤子递给小厮,说:“去给王子把裤子换上。不用怕,我站门口等着你。柯莉,去把水倒了。换完衣服,棺材要是已经弄到了的话,就抬过来吧。”
片刻之后,小厮在她背后说:“公主,好了。换下来的?”“给我,没你的事了,歇着去吧。明天早上早点起——对了,再去提醒管家一声,我要一切照着堡主的规格办!”等棺材摆放停当,她抱着弟弟的遗物回到了空荡荡的客厅,开始整理。父母写给他的信,自己写给他的信,还有几封单独捆着的信,笔记本,一些准备带回家来的蹊跷小玩意,给她成人礼的礼物……她忍不住打开了单独捆着的几封信,看了几页就差点笑出来,她总觉得这个傻小子没长大,没想到傻小子还瞒着她办了不少事情。“竟然敢自己藏心眼儿,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心里想道。
她怔住了,缓缓地把信收好,把脸埋在那一叠衣服上。
她没法收拾他了。
刚才,她替他擦干净脸,梳好头发的时候还是感叹了一下他要是活着的话该是多么潇洒漂亮。可是他不在了,她的一切期盼全都落空了。她这个月里给他准备下的那一副重担,现在该由谁来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