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请调离京
元祐初期,新党人物并没有完全退出政治舞台,司马光死后,他们把仇恨都集中到了苏东坡兄弟身上;元党(旧党)人士,对东坡也颇有微词。
苏东坡官高、名大、才艺多;他站得高、目标大,所谓‘高处不胜寒’。他心直口快,率性而为,难免给I别人留下不少小辫儿。处处树敌,腹背受攻击,弹劾他的折子一时曾达数十封之多。
右司谏杨康国说,苏轼、苏辙兄弟俩,学问的确是不错,但其所学的无非是张仪、苏秦那一套纵横揣摩之说,好胜凶狠,一旦得势将无所不为,太可怕了,简直就是另一个王安石。
想整垮大文人,自然还是以文字为主,左司谏朱光庭、右司谏贾易抓住苏东坡出的一道考题“今朝廷欲施仁祖之忠厚,惧百官有司不举其职而或至于婾。欲法神宗之励精,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而入于刻”。是说,当今朝廷想实行仁宗时侯的仁厚之政,怕百官不能恪尽职守,而诸事废弛;想效法神宗时候的励精图治,又怕官员们不能领会意图,过于苛刻。怎么办?让考生们在‘中庸之道’上大做文章。而谏官们鸡蛋里挑骨头,据此,他们控告苏东坡讥讽先帝,对仁宗不恭,对神宗不敬,应予问罪。
此时宰相蔡京得势掌权,对宋哲宗初期执政的以司马光为代表的“元党人”加以窜逐或监管,并由徽宗书其名姓,勒石为碑,立于朝廷端礼门,以示惩戒。赵挺之因排斥元党人不遗余力,很得蔡京赏识。崇宁元年(1102年)五月,赵挺之由吏部尚书拜尚书右丞,八月进为尚书左丞。崇宁二年四月,为中书侍郎。崇宁三年九月,再拜门下侍郎。崇宁四年(1105年)三月,由左相蔡京力荐,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右相)。居相位后,赵挺之看出蔡京居心叵测,便与之争权,多次上书皇上,奏陈蔡京奸恶,并请求辞官以避蔡京。六月,皇上罢蔡京为观文殿大学士、中太一宫使,留京师。崇宁五年二月,赵挺之乞归青州,将入辞,恰彗星出现,徽宗思过,旬日之间尽除蔡京所施诸法,并召见赵挺之曰:“京所为,一如卿言。”宋徽宗因挺之奏蔡京援引私党,布列朝廷,又建四辅,非国家之利等等,加挺之特进,仍为右相。看来,这位相爷,在政治斗争中,精于权术,游刃有余;也善于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
赵挺之等人看中了苏东坡为吕大防写的任命书中“民亦劳止,汔可小体”一句,这本是《诗经》中的话,却被说成是将神宗比为无道暴君周厉王,其欺君罔上之心何其毒也,伤害群臣之心何其甚也!非杀不足以安慰先帝与老臣。
苏东坡对赵挺之也深恶痛绝,反驳说他是“聚敛小人,学行无取”,“挺之险毒,甚于李定、舒亶、何正臣”。说他道德文章并无可取之处,专会搜刮民脂民膏。此人阴险毒辣,比李定、舒亶、何正臣等新党御史更坏。
赵挺之何许人也?可能多数人并不知晓,他的儿媳妇李清照,是赫赫有名的一代辞宗,在中国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初,美貌的妙龄少女、大家闺秀李清照佳作《如梦令》一出,惊动京师,骚乱了太学。太学生赵明诚对父亲赵挺之说:他午睡时在梦中看到一本书,醒来记住这么几句:“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赵挺之为儿子解梦道:“看来你要娶一个能写词的才女为妻了!‘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不就是说你将要做‘词女之夫’?!”新党”政要赵挺之为跟元佑党人联姻居然如此幼稚地借助梦兆,就值得推敲。除了虚荣心做祟、希望将顶尖才女充做赵氏门楣装饰外,政局变幻肯定对赵挺之择婚决策举足轻重:元符三年(1100)正月宋哲宗去世,其弟端王继位,是为徽宗,向太后听政,罢章惇相,起用韩忠彦为门下侍郎(宰相)。哲宗时期被贬的官吏,已死的追复其职录用子孙,如司马光,未死的赦免内迁,如苏轼。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在“时号小元佑”时局下提升礼部员外郎,李家跟韩忠彦家世代有知遇之恩,李格非官职虽低于吏部侍郎赵挺之,但朝里有人好做官,鹏飞指日可待。赵挺之操纵这段婚姻,显然是政治韬晦之法、权宜之计,是处于劣势时借子女联姻向元佑政敌暗送秋波。联系李格非失势后赵挺之对亲家和儿媳不近人情的残酷态度,更可以证明赵挺之权变、巧伪、冷酷无情、实用主义。从赵李连姻可以看出赵挺之善于权术,在官场厮混,那是游刃有余。
除了这些在文字里挑毛病的,贾易还提出了一个极其敏感的实际问题,那就是苏东坡拉帮结派搞朋党。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能挑明,一旦挑明了,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苏东坡立刻陷入了乱哄哄的党派之争,以他和苏辙为首的“蜀党”,以程颐为首的“洛党”,以刘挚为首的“朔党”,再加上新党的残余势力,展开了一场“四国大战”。
朋党之争,一向是朝廷最头痛、也最忌讳的事情。此时,洛党、蜀党、朔党、新党斗得不可开交;范纯仁、吕大防等“无党派民主人士”到处忙着和稀泥,而苏东坡总是不由自主的陷身于这场政治旋涡浪尖之上。
本来,做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官职是三品,仅次于宰相二品;常规是由最有名望的学者担任,往往是下一步担任宰相的过渡。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了;东坡天天接触太后和皇上,也有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但他并无此奢望。本来更无心卷入朋党之争,但它却是卷入了,而且成了‘蜀党’的代表人物。
苏东坡心力交疲,他本来就不是勾心斗角的人,也从来没有拉帮结派的念头,实在不想再玩这种政治游戏了,退而窃想,自己怎么会染指这等勾当;本来就不是勾心斗角搞政治的这块料!故而多次提出从重要岗位上退下来,请求“除一京师闲慢差遣,庶免众臣侧目,可以少安”,在京里随便给个闲差,省得大臣们侧目而视,自己也就心安理得了。
高太后真对得起苏东坡,任人评说,丝毫没动摇对他的信任,以一个女人的直觉始终把握着一个最基本的原则——苏东坡是个值得信任的忠臣。高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她告诉苏东坡别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别管,“直须尽心事官家,以报先帝知遇”,你尽管尽心尽力地辅佐幼帝和哀家,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只要老身在,保你安然无恙。
苏东坡感谢太后的信任,然而他在场政治风暴中心越转越晕,受不了了,他要逃跑。
元佑四年三月,经不起苏东坡一而再再而三地离京请求,看看苏东坡在京的日子实在难过,高太后终于松了口,让他如愿以偿,以龙图阁学士出任杭州太守。
苏东坡是明智的,在京这四年多时间,架吵了无数,真正办成的事没几件;公文写了不少,诗词佳作没有,与其这样烦心,还不如远走高飞,再去杭州享受青山绿水、清风明月去也!
朝廷也是明智的,来来回回折腾了二十来年了,怎一个乱字了得,此时急需的是稳定和谐的社会,再也不能乱下去,再也不能瞎折腾了。憨直平庸的无党派民主人士吕大防确实是最佳人选,故入选为相。
拿到调令赶紧走人,苏东坡临行前,八十三岁的潞国公文彦博给他送行,老头儿拉着他的手最后叮嘱道:“子瞻啊,以后写诗一定要再谨慎些才好。”
苏东坡苦笑一声:“您老说的对,是要谨慎。您看我写一首诗,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解读、侧目挑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