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芳
我们看见我们墙上的草没有了,谁拔了它呢?是不是我们心里没有草了,眼里,才这样一片洁净。
1995年春,我分到浒湾山下小学教学,与我一起分来的,还有梅。
日子一天一天在寂寥中过去。一天从河边回来,我听到梅在默默背诵:“倚危楼风细细。望尽春愁,暗暗生天际,草色烟光线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我在梅的声音里走过去,我说:“我发现你一个秘密,你不高兴的时候,就背唐诗宋词。”梅说:“在这种鬼地方,你高兴得起来吗?”
我才知道,梅的忧愁和我如出一辙。
梅就住在我隔壁,这是一幢很旧的小平房,房前屋后的墙缝里都长着草,一天校长走来,校长姓兰,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听别的老师说,她中师毕业便分到山下小学,在这里教了一辈子书了。兰校长过来看看我们,又看看墙上的草,跟我们说:“你们墙上都长了草了,拔拔吧。”我们听了,无动于衷,我们不想在这儿久呆,我们没必要去管它。
半个学期后,梅突然高兴起来,梅一高兴,我再听不到她咏诗赋词了。一天梅跑过来,梅跟我说:“我真的调动差不多了。”
我当然为梅高兴,但为自己难过,梅走了,我还想待到几时呢?
在以后一段时间里,梅笑口常开,我在梅笑着时发现梅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涡,梅其实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当然,是在她笑着的时候。
但出乎意料的是,梅并没调动,梅告诉我,一切都办的差不多了,但最后让市里卡住了。梅说着时,眼里黯然无光。这以后梅沉默寡言了,总在门前坐着一言不发。
时间过得很快,一学期就这样过去了。这年秋天,新学期开始了。开学好几天了,梅还没来,几天后她来了,却是来请假,梅说她不想在这里呆了,要去广州打工,但兰校长坚决不批。梅这回太伤心了,调又调不动,请假又不批,梅哭了,我看见她“泪弹不尽临窗滴”了。
这以后不久,梅做了一次傻事,梅在抚河边逛了许久,竟往抚河里蹿。幸亏两个农民看见了,跑下去把梅拉上来。农民知道梅是山下小学的老师,便把她送了回来。这事迅速传遍了学校,兰校长和老师们都过来了。兰校长一脸的难受,内疚地说:“都怪我大意呀,你如果出事,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呀。”一个老师,在一旁开导梅,老师说:“蝼蚁尚且偷生,你何必这样轻生呢,你才20岁呀。”这个老师说着,忽然看见梅屋里的墙上长着杂草,老师又有例子了。老师说:“你看看,这些草在你屋里都要顽强地生长呢,这里没有阳光,没有雨露,这样恶劣的环境它们还要生长,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兰校长也瞥了瞥墙上的草,但说出了一番绝然不同的话,兰校长说:“其实这草还长在小梅你心里,你心里有草,你对眼前的草才会熟视无睹,你心里荒芜了,你眼里还不会荒芜吗?”兰校长说着时,几个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兰校长见了,喊孩子进来,又开口跟梅说:“乡下孩子也是人呀,我们不来教他们,谁来教他们呢?”
梅听了,眨一眨眼,我看见她眼里流出晶莹的泪珠。
第二天,我和梅在屋里坐着,我们回味着兰校长的话,心里无比的愧疚。不久,我忽然听到一种声音响起,那是一种类似于拔草的声音。我说梅,你听到一种声音吗?梅点点头,梅说听到了,它好像发自我们心里。我们说着,不再做声了,我们静静地坐在那儿倾听着这发自于心里的声音。
许久,声音消失了。
我和梅在声音消失后走出去,忽然,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们看见我们墙上的草没有了,谁拔了它呢?是不是我们心里没有草了,眼里,才这样一片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