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在恩的头痛病却是越来越严重了。经常一个人大白天的忽然间就流泪,有时候就会忽然间莫明其妙的大笑起来。记性也越来越差了,分明刚刚做过的事,转眼间就忘了。有时候别人问她什么事,她会忽然的呆在那里,傻子一样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个人木然的来到学校,木然的回到家里。家里的事情也不能做了,常常一头就睡过去。席招弟们就不满了:“大姐什么事也不做了,光让我们做!”
席东水就骂:“女孩子就是不顶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下来,供林意呢!”
田秀芬也生气:“你是不是念书念多了,念成呆子了!”
很快,所有认识席在恩的人都知道了:席在恩因为太用功读书已经念呆了。
席在恩也很难过。有一次交十块钱的学费,田秀芬当着她的面是一张一张点给她,共十张。到了学校交给老师的时候,却只有九张了,老师没说啥,只说明天拿来。
席在恩回到座位上,太阳正照到她脸上,她坐在最前排。她坐了一会儿,看别人交钱。眼泪不知怎么就流出来了。
那班主任老师是个很和善的老头。虽然在一年级的时候没让她入团,而是把自己村子里的小孩子全入上了,不论成绩,不论品德。但他提前给席在恩讲过了,在二年级的时候一定让她入团,保证她是头一个。一个下乡插过来的知青,在大返城的时候,并没有抛弃那大字不识一个的黄牙老太婆。对学生也是极好脾气的。
他看到席在恩哭了,忙说:“好,好,别哭了。你怕妈妈打是吧?没事的,老师给你垫上。”
“不是。”席在恩说。田秀芬决不会为了一块钱打她的。她自己手里还有一百块呢。每年的压岁钱和用劳动换来的钱,田秀芬总会把招弟领弟和世群的哄回去。不过她从不收席在恩的钱。席在恩一直都是自己攒着。
当然这钱也不是完全不用。其实这就做了另外那三个的零花钱。招弟领弟从来不问田秀芬要零吃,总是管席在恩要,要的办法也相当艺术。比如看到卖糖葫芦的了。一个人先啧啧称赞:“好吃,肯定好吃。”另一个马上跟上:“大姐,要不你尝尝?”这方法百试百灵。每次这样,席在恩就会拿出钱来给她们买。
席在恩不是为了一块钱哭。她自己也纳闷,自己是怎么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常常想流眼泪,而且不知什么原因,有时候挺高兴的时候也会流眼泪。她很想跟田秀芬说,又担心说了事情会更糟。算了,不过是流几滴眼泪而已。她每次想到林意那忧郁的眼神,心里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有一对经常吵架打骂的父母,也比没有的好啊。
三月的时候,学校里开运动会,学校里让席在恩负责宣传稿的事,席在恩推掉了:“老师,我要请假。”
老师不同意,一定要席在恩负责。席在恩倔起来:“反正这几天我是不来学校的了。”
她的同桌问她要去干嘛,席在恩说:“我要去爬山。”
同桌高兴的说:“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带一些山花。”
席在恩答应了她。
席东水知道了,席在恩想跟着二姨家的表姐去一个叫梨沟山的表姐家里,他想了想,忽然丢下家里所有的活,用自行车带着席在恩去了。其实席在恩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
席东水和席在恩的表姐夫吃过了饭,没有问席在恩,两个人到山上去了。等他们走了,席在恩才知道两个表姐并不想去登山。
她说了一声:“我出去一会儿。”便一个人上山了。
山叫梨沟山,这时候,刚是初春,还有些冷,有些树木还没有发芽。平时山上开满了野山花,可惜这时是早春,只有迎春花。梨沟山有七八个山头,席在恩沿着山路漫无目的的走着。有时候也不沿着山路走,倒是看到哪里有些崎石,就要去爬一下。好几次差点要摔下来。
山上几乎没什么人,三三两两的。没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只看到一个中年女人,身子横着像有一米长,奇胖无比。她来山上,一定是求山神爷让她变成美女。席在恩想。其实做美女也不好。古时的四大美女不是祸国殃民,就是给拿来使美人计。奶奶那边的墙上还贴着西施娇滴滴的扭着个头,欲说还休的样子,弄得个吕布心里直抓痒,只好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搠挑杀自个干爹。不知为什么,人还是喜欢美女。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东西明明知道它是恶的,自己得不到的时候,也会对别人发一通高智远见,一旦自己到手了,哪怕给它吸干了血,敲干了骨髓,都浑然不觉。
席在恩想,幸好自己不是男人。她又看了看那女人,心里想,不知她嫁出去了没有。想到这里,她又想到自己:不知我会嫁给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说,我可不想成为简·爱那样的人——辛辛苦苦爱一个人,只因为他有钱有地位,就不能够在一起,非得两个人平等了,只有等到罗切斯特失去了所有的财富,甚至失去了眼睛,两个相爱的人才能在一起。要爱就爱的彻底,不爱就拉倒,不要谈什么条件,什么生老病死,什么贫贱富贵!如果将来真的有一天,爱上一个人,一定要全心全意,不计所有的去爱着他,直到一生一世。
可是,梁山泊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却是给活生生的逼死的。
也许我一辈子也遇不上那样的人呢,不要瞎想了。席在恩暗笑自己有些多余,看五乡八邻的人,男的死了,女人就改嫁;女的死了,男人就续娶,没谁有闲功夫去瞎想那些事。死者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