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分局八名副分局长排名最后的副分局长兼中南站站长白金水,跃过七八个座次一夜之间当上了分局长。
白金水接到路局调令任中南铁路分局分局长。接令前他是中南铁路分局八个副分局长中排在最后的一位。正因为排在最后,他并没有在机关上班,而是兼任着中南站站长,这就是说他的副分局长只是挂个名,真正的职务是中南站站长。当然,这个名也不是白挂的,除日常工作会议不通知他参加外,重大决策会议都通知他到会。他做梦也没想到路局在考虑分局长人选时竟把他这个排名最后的副分局长,一下子越过七八个座次,雄居在第一把交椅上。从此,结束了他挂名的历史,名正言顺地走进了分局机关,开始了他机关生涯的岁月。奔驰轿车等候在中南站月台上,白金水望着豪华的奔驰轿车,心潮起伏,他想起古代的官员上朝时都是坐大轿去,几个车夫抬着轿子,前呼后拥的人群跟着,官老爷在轿子里晃晃悠悠,是多么的悠然自尊。如今豪华的汽车早就代替了那人力轿子。就当今的小汽车比那古代的官轿子要高级、豪华、气派得多,但白金水不理解,小汽车完全没有了那古代人力轿子的影子,为什么还叫“轿车”,大概轿车是官威官尊的象征,其尊不变,取其尊大之意吧。白金水想,虽然奔驰轿车比古代人力轿子高级多少倍,但那种排场阔气却远比不上人力官轿队伍那样显赫、威风,只可惜那种显赫、威风之气一去不复返了,换之而来的只是一溜烟就消失了的现实。
白站长,不,白分局长。在人群的簇拥下,缓步走到早已停靠在月台上的奔驰轿车前,迟迟不愿钻进去,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四处张望,此时,他既有高官青云的豪迈,仕途一片光明的自信.又有离别时的留恋,一时放不下对根据地中南站的情思。二十余年的基层小站生活酸甜苦辣涌上心头,怎堪回首?千言万语,此刻他只记住了一句话:“人,只有最后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才觉得那个地方可爱。”
站办主任范明亮看了看表,觉得时间不早了,轻声对白金水说:“白站长,不,白分局长,时间不早了,还是上车吧。”
白金水点了点头,向欢送他的人群挥了挥手说:
“都回去吧,同志们,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说完,身子向下曲,低头钻进了奔驰轿车后排坐。司机马驷骋按了一声喇叭,车尾吐出一溜白烟,缓缓驶出了中南站月台,向中南分局方向飞奔而去。
去往中南分局的这条路,白金水不知走了多少回,路上有多少坎坷,有多少路标,有多少关卡,有多少岗亭……闭着眼他也能数清楚,他太熟悉这条路了。正因为是轻车熟路,这眼前的一切,早就失去了新鲜感,不屑一顾了。但今天同样是轻车熟路,白金水却有一种不寻常的感受.他望着窗外,小车两旁快速移动的华灯是那样的亲切,好像是第一次踏人梦中的城市,一切都那样新鲜、美丽、可爱。
走马上任的分局长白金水背靠在软座上,右手托着腮,思绪的闸门打开了,往事袭人了他的脑海,无暇再去顾及这眼前华丽的实景,回忆将他带入了翻江倒海似的沉思……
他知道此次从小机关走进大机关,虽然是一把手,可并不是进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相反,却要迎战更大的风浪,几十年的官场生活,使他深深地体会到,官场如战场。走入官场,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少次的争斗,谁又跟他讲过情面?官斗无情呀。他也体会到,大机关比小机关更黑。表面看上去机关是个文明圣洁的地方,可是从文明圣洁地方走出来的人灵魂最肮脏。但是他不怕,他记住了法国作家雨果说过的一句话:“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他要以黑对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要把与他争权夺利的对手一个个打下去,不狠不当官。
白金水已得到消息,路局党委书记兼局长齐大通,今天将要宣布与他搭班子的是他的老搭档也是老冤家古大立。白金水心里那杆秤早就称出了古大立的分量。古大立大学毕业,学的又是运输专业,处处都胜他一筹,曾为了争夺中南站的第一把手,古大力可是挖空心思,使出浑身解数,与他展开过多年的争夺战。
那是党委“一元化”领导的时代。上级机关考虑到古大立是大学生,学的又是运输专业,就安排当了中南站站长,而白金水初中未毕业就休学了。在那个工农吃香的年代白金水被推到了党委书记的宝座上。中南站的第一把手当然就是负“一元化”责任的白金水了。白金水知道古大立很不服气,占着第一把手的优势,也在许多方面限制和打击过古大立,这使古大立在争夺第一把手的问题上也付出过惨重的代价。
白金水认为第几把手,那是上级机关的安排.又不是自己抢来的,凭什么不服气?谁脑门上又没写着天生一把手,谁轮上就是谁的福份,轮不上想争也争不到。
古大立却不这么看,他认为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具备一把手的能力为什么不去争呢?不是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吗?为什么不去当好兵呢,而甘愿当那个窝囊兵呢。只有具备第一把手能力的人,才能把那个单位搞好,他认为他所在的单位应该由他来主宰沉浮,才能公平合理。但现实却往往事与愿违,不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他认为白金水谋事不如他,不是干一把手的材料。干站段一把手都还欠把火,又怎么能干十万职工的大分局一把手呢?也不知道上级领导是怎么考虑的,简直就是不负责任的态度。古大立心里这么责怪着。
古大立认为白金水不是干一把手的材料,只是福气比他好,每次关键时刻,都是他白金水赶在新媳妇放屁的点子上。
20年前,古大立大学毕业分配在中南站当实习生,白金水从农村招工进站,在运转车间当扳道工。两人在一个车间比着干,其实古大立往往比白金水干得出色,因为白金水文化基础低,只是凭着一身蛮劲苦干,而古大立则是苦干加巧干,以智力取胜。可在评比青年突击手的时侯,古大立是臭老九,这等好事与他无缘。榜上有名的是他白金水,当之无愧的弄潮儿。
文革时,古大立因是臭老九,自然没说话的地方而靠边站。白金水呢,因为是从农村来的,没见过世面不知革命从哪闹起。而更重要的是他从农村来到城市,从农民变成工人,自认为已经进了天堂,还去革谁的命呢?因此,也不去干那些造反勾当了。正因为如此,两人不约而同的把主要精力投入到运输生产上。
后来到了“抓革命促生产”的阶段,造反派拼命抓革命,原站领导被打成走资派在交代问题,“促生产”总还是要一帮人去搞的,火车轮子不可不转,人们自然就想到了一心扑在运输生产上的白金水、古大立。根据运输生产的需要,中南站成立了“运输生产小组”,主管运输,确保红卫兵串连列车安全畅通无阻。
说来也是个笑话,“生产小组”实质上就是行使站长的生产指挥权,初出茅庐的白金水工人岗位的技能都还未学好,一下子要他行使站长职权,岂不是“赶鸭子上架”,“拿着黄牛当马骑”。心里没底,脑子里一片空白的白金水死活不肯坐到站长的位置上去,在站长室站了两天,憋得发慌,干脆回扳道房当班去了。造反派得知后,大发雷霆。说这是政治任务,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并向他下了最后通牒,明天不到生产组来指挥生产。就开批斗会!白金水听说要开他的批斗会,吓得尿都屙在裤裆里。他参加过批斗会,造反派打人可厉害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上了批判台,就没有你说理的时候了,那无情的板子打在身上跟鬼打了一样,白打!白金水胆小怕事,怕批,怕打,只好乖乖地回到了生产组,拿起了让他烫手发抖的那根指挥棒。不过有一点他很聪明,他知道古大立是学运输专业的大学生,又跟他在一个车间,搞起运输生产来可算得上是中南站的行家。白金水向造反派请示得到恩准后,把古大立调到生产组任技术员,大小运输组织方案都由古大立制订,白金水只是照本宣科,摆摆样子,实际上是古大立在背后操作,有人戏称他们在演运输“双簧”。事后有人笑谈说:“这叫会做事的做事,不会做事的当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