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三张信纸整整齐齐地折好。
然后整整齐齐地重新塞进信封里。
接着又整整齐齐地把它撕成一条一条的,最后叠起来再撕成大小规格一样的许多矩形纸片,撒向空中。
“怎么了,马云腾学长?里面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内容了吗?”
在我看信的这十分钟内,刘洁一直站在落有积雪的道路上等待我看完,能傻乎乎地盯着我的脸盯十分钟估计也只有她才能做出来了。估计是在看我的表情变化吧,不过大概是以前摆出无表情的面孔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我在看信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一点内心的想法。而实际上我也没什么想法,所以就不用提能在我的脸上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单纯地想撕掉而已。对了,你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好吗?”
“嗯……挺好的吧,年级排名七十多名左右。”
“是吗……那就好,那你以后要继续保持。好好学习,别没事儿就去想些为什么要学以后完全用不到的东西之类的无聊的事情。”
“哦,我知道了。”
之后,我向刘洁告别,朝我居住的地方走去。
大约走了近半个小时,我顺利地到了家。路上既没有再遇到可疑的男子,也没有再看到夸张的倒挂着的少女。
打开房门,李箐并没有如我意料的那般继续躺在床上安详地睡觉,而是在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眼睛还有些红肿,但她此时却微笑着对我说道:
“欢迎回来,马云腾。”
“李箐,你……好些了吗?”我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几秒才挤出这么一句话,长时期不同人打交道的弊病也显露了出来。
“嗯,好多了。我完全没问题了哦,刚才我收到父亲的来电了,说已经找到了我的母亲,别墅烧毁的事情看来是跟我母亲无关,虽然房子是没了。不过父亲告诉我不要让我担心,房子和钱没了还能再挣回来,只要人没事就好。他原来创业的时候累计的经验和本领想要以后再重新发展完全没有问题,而且以前的几个老客户也愿意帮助我父亲度过难关。父亲还说会找专业的人员给我母亲咨询,让她了解邪教的骗局,并通过心理辅导帮助我母亲摆脱邪教给她灌输的思想。总之你不必担心了,我也想通了,人生难免会遇到意外和挫折的,只要心态好,认真面对现实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坷。”
等等,她刚才说的这些话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她说她父亲找到她母亲了?她母亲跟别墅的起火无关吗?但是刚才那个不祥男子写的信里清清楚楚的写着会让李箐的母亲自己去烧掉别墅消除证据。这样的话就不可能出现李箐的母亲还远在家乡的情况。
这时候,我毫无缘由,毫无理由,毫无道理可言地想起了不祥男子曾跟我提起的那个话题,就是那个年代久远的电影:《罗生门》。
为了自己的利益说谎,每个人都提供了接近真相但又与真相不太符合的证词,导致案件扑朔迷离。
也就是说,是那封信说慌了吗。
他并没有怂恿李箐的母亲去别墅内纵火。
说不定的确命令过,但是失败了,所以就指使其他人将李箐家的别墅烧掉了。毕竟那封信是在遇到我之前写的,当时写的时候连见都没见过我。而信中也提到了,不祥男子有七成的把握成功,而不是百分之百。
不,说不定那个家伙连七成把握都是说的慌,事实上他的把握更低,可能只是为了装酷以及在我面前建立一个深不可测能预知未来的形象而说谎了。故意说得好像未来的事情都能预料似的,而他在写完信之后,才发觉了李箐的母亲不接受烧毁别墅的命令的这个事实。而他为了不失面子,在一边跟我在咖啡店里聊天,一边又联系了其他人纵火烧掉了别墅。可能就是他所在的圣职教里的其他人干的。
看来那个不祥男子也就这点本事了。
我这么想到,这样的话我也轻松不少,恐怕他还不知道他企图在我的心中建立的高大形象已经毁得残缺不堪了吧。我想之前也是装作对我不感兴趣的样子,然后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估计是想玩什么欲擒故纵吧。最后也就是为了达成拉拢我入教的目的,好壮大他所在的圣职教。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得不佩服一下这个家伙有认真研究过心理学,通过壮大自己在他人的形象再令他们崇拜自己,估计是他惯用的达成拉拢入教的目的的手段之一。这么看了,他在咖啡店跟我的偶遇应该也不是意外,而是自己精心布置的巧遇。
可惜这个方法用在我身上失败了,他连他的目的都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我就已经通过李箐了解到了圣职教的存在。
这样的话,那些铺垫就没有用了。
那些伏笔也没有用了。
我以后肯定上不了这家伙的当,我用他的人头发誓。
“马云腾?想什么呢?”李箐叫醒了浮想联翩的我。
“啊,没什么没什么。话说你还真是看得开啊,能这么积极地面对生活中的困难,我很佩服你这种精神呢。”
“其实今天的事情让我想起了一个有趣的观点。”
“啊?什么?”
“我发现了其实好事可以是坏事,坏事又可以是好事。”
“啊,你是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
“不,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事情告诉我的道理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也就是告诉我们祸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它们是相生相依的关系。但我所体悟到的却是,祸福是一体的,不分彼此,好事就可以说作坏事,坏事也能说作是好事。简单来说,就是好事就是坏事,坏事就是好事。”
好事坏事,坏事好事。是好是坏,是坏是好。
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
“啊啊……我知道了,你是想说,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一件事情,就能得出不同的结论,而且同时也不能从片面的看待,也必须从长远的目光去看这件事。”
“哇,不错,我还没解释你就懂了,还真是聪明。那你就拿我举例,你说说我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好处。”
“你虽然别墅被烧了,家里也破产了,但是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经历,一个人生路上的挫折。你能从这件事里使自己的性格坚强起来,会对未来的人生有很大的帮助,而且你通过别墅被烧的这件事,也想出了好事是坏事,坏事是好事的一个有意思的观点。”
“没错哦,不止是我的事情,其实任何事情都是这样,这就是事物的两面性吧。”
“任何事情?我有点不信,如果人死了的话,那不就是完全没有好处的坏事了吧。”
“如果那个人本来就有自杀的念头或者得了无法治疗的绝症,那么解脱对他是件好事。”
“可如果是一个心理和身体都健康的人呢。”
“如果那个人犯下过许多罪行,那么死了对人类社会是件好事。”
“可如果那个人是一个好人,经常帮助他人,为人类社会做贡献呢?”
“那他死了不就少了一个排放二氧化碳的生物了吗,对延缓全球变暖做了贡献,是件好事。”
“太牵强了吧!这么人类都去死比较好吗?!”
“嗯,是好事,地球会变得更美好。”
“好吧,你赢了。”
“哈哈。”
李箐笑了,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笑的样子,感觉像是冬日里的阳光。
啊,对了,说起冬日里的阳光,我记得好像在语文考试的试卷上,就有这样的题目来着。可惜当时没有思路,乱写一通,50分的作文才得了38。如果现在让我去写的话我一定能得45分以上!
“咕咕~~~咕。”李箐的肚子叫了起来。
“啊,我去做饭吧。”
“好。去吧。”
就这样,我们简单吃完过了午饭。然后李箐就嚷着我家里太无聊,要去看图书馆看书。虽然我也不知道元旦期间图书馆会不会开门,比较自己从来没去过,不过既然她说自己会有办法的,我就让她自己动身去了。
而此时我正要面临着一个非常严肃的,非常严峻的问题。
她晚上回来的时候她该睡哪,或者是我该睡哪。
这真是一个难抉择的问题。
韩文远现在依然在老家筹备着和家人过大年。
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刘洁。
之前向她道别的时候,她硬是要在我手机里留下她的联系方式。如果让李箐暂时去她那里住的话大概就没问题,于是,我拨通了刘洁的电话。
“啊啦啊啦,马云腾学长,这么快就想我了吗?”
“不,我还不至于。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什么?是指侍寝吗?啊呀,讨厌,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不,你那是什么跳跃性思维!我想让一个人暂时住你那,只需要提供晚上一个睡觉的地方就可以了。”
“诶?不行的哟,我的身体是属于马云腾学长一个人的,不能给其他人。”
“……”
“怎么了,马云腾学长,为什么不说话了。”
“你的逻辑思维深深打动了我。”
“是吗,多谢夸奖。”
“并没有在夸你啊!”
真是的,感觉电话里的她比面对面的时候更加蠢萌。我只能继续解释道:
“我说的是一个女同学,她家里出了点儿事,现在晚上没有去处了,我就是想让你帮个忙让她晚上住上一阵子,不需要管饭的。”虽然说是女同学,实际上也只是曾经是了,现在李箐毕竟已经升入了高中,不过这时候也没必要解释这些,把“曾经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前辈,现在已经升入高中,在国庆中秋八天假合并的时候认识的”这句话给刘洁说的话就显得太啰嗦了,所以就直接说是女同学就方便多了。
“是女朋友吗?”
“……不是。”
“那我不让她住。”
“啊?为什么?”
“我还期待着跟马云腾学长的女友好好聊聊你的,结果居然只是普通朋友,那我还怎么了解学长你的英勇事迹啊。”
“实际上我也并没有什么英勇事迹,总之这事情你到底答不答应。”
“既然是马云腾学长的要求那我当然不得不从命啦,就算你逼迫我侍寝我也会绝对不会有怨言的,即使我的眼眶饱含着的屈辱的泪水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的。”
“不,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你的怨气比海还深啊,哪里表现出没有怨言了?!”
“讨厌啦,居然以逼迫我侍寝为前提展开这个讨论。马云腾学长你好H。”
“这个前提不是你先提出来的吗?!还有这个动漫用语你是怎么知道的?”
“学长你out啦,只要上网就能知道的事情怎么会去花时间看动漫了解呢。”
“好吧,我不深究了。总之,我的那位女同学就拜托你了。”
“嗯,包在我身上。”
我没有直接告诉她详细的时间和地点在哪见面,因为晚上李箐回来的时间还没有定好,我只能等李箐回来吃过晚饭再联系刘洁。
而挂完电话我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其实只有我才是属于那种没有什么朋友的那类人,如果是李箐的话,她完全可以联系其他人帮她找一个住宿的地方的。虽说是元旦,不过不会老家的同学也应该不少吧,我完全没必要想尽办法帮她解决这件事,她自己就能轻松完成的。
帮助她几乎是我下意识的事情了,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是她自己就能解决的,打完电话才想到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联系好了同学,算了,等她晚上回来再说吧。
现在静下来,我又变得无事可做了。当然,我是不会再去那个荒芜的公园里去闲逛的,自行车现在坏了,还得找地方去修,又要花上一笔钱,现在的特殊时节也没有地方能让我去修车的。
让我今天过的这么糟糕的元凶,那个不祥男子,也早已飞往了北京。我也没办法找到他揍一顿,我知道他肯定还会回到这片土地的。因为我推测他本身就是为了让我加入那个实行诈骗的宗教集团。如果我下次再见到他,就一定先将他痛扁一顿,再将他扭送到派出所,好报了我今天在咖啡店的仇。
尽管他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父母背地里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的人,但我不想去追究了,我也不想知道这背后的隐情,那只会徒增我心里的负担。也许他之前是在说谎,我的父母只是本分的老百姓。也许他说的事实,我的父母的确做过什么触犯刑法的事。反正他肯定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去告诉我这些的,如果我继续调查下去恐怕就着了这家伙的套。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已经无法重来。我只能活在当下,面向未来。
然而。
我后来才明白。
事实从来不会像自己推测的那样,这其中的各种未知因素,影响了我的判断。
那个冬日,令人痛惜冬日,让我在之后的三个多月来都感到无比痛心。
这就是真正的——罗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