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五祖唤诸门徒都来。对大家说“世人生死事大,你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你等各自参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我就给你衣钵,成为第六代祖。”
众人得到五祖吩附后,都退回各自寮房,大家都相信五祖一定会请上座神秀作第六代祖师。所以都打消作偈颂的念头,说:“大家以后还要靠他穿衣吃饭、修行,又何必自找麻烦来作偈颂呢?”原来按佛门规矩,受戒一年到十年叫小师、下座。受戒十年到二十年叫中座,受戒二十年到三十年叫上座,神秀在寺中修行已有二十多年。
神秀也知道没人来和他争,自忖:“我若不作一偈颂呈上,和尚如何能知我修行深浅的程度,是否有智慧?若是呈偈为向五祖求法,固然好。若是为做六祖,这与凡夫俗子来夺圣位,有什么分别呢?我若作偈颂不得法,五祖就不会传位给我,此事如何是好!”他把偈作好,很多次想呈给和尚。可是每次走到五祖堂前,心中恍惚,紧张到几乎要发狂了,说:“怎么办呢?我所作的偈颂可不可以呢?”所以就心情恍惚,认不清楚,似是而非,自己产生了很多问题,急得全身流汗。想呈又不敢,这像赌钱似的,若输,就没祖师可作了,这样来回经过四天。
这四天他眼都没闭过,整天坐立不安,睡也睡不著,吃也不香,只因惦著是否可以合格通过作祖师的关?前后经过四五天,共有十三次进进退退的。
在三更时,神秀便偷偷地躲开众人,自己拿着小蜡烛。乃将偈写在南边走廊墙壁上。偈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神秀写完了偈颂,回到自己禅房,心里忐忑不安。他又想:“五祖明天看到偈颂时,如果欢喜,那就表示我和佛的心印妙法有缘,就有这作个祖师的命运。若五祖说这偈不好,这是我没有开悟,宿世孽障太重了,而使我不能得以心印心的妙法。唉!五祖他的境界真是不可思议,不能测度他的意思和用心啊!”他在房中思想坐卧不安。直至五更。
惠能在碓房八个月,功夫就一天天的深造进步。小沙弥走于碓坊过,口里念着一首偈子: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惠能一闻便知此偈未见本性,虽无人教过,早识大意。遂问小沙弥,诵者何偈。小沙弥说:“你这獦獠,不知大师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传付衣法,令门人作偈来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为第六祖。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书无相偈,大师今人皆诵。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
惠能叹了一声气说:“小师傅,我亦要诵此结来生缘。我在此处踏碓舂米八个月了,未曾行到堂前。烦请你带我去南廊下,拜一拜这首偈,以便结缘,投生佛地。”
小沙弥心想,让我行一行菩萨道来帮獦獠的忙,於是便把惠能带到南廊下,引至偈前。
惠能整整衣冠,恭恭敬敬向诗偈合什拜了拜,说:“惠能我真苦恼啊,真没用,我一个字都不认识。请上人为我读诵。”
“上人”是师父的意思,指的是也在看偈的张日用,他是江州作别驾官的居士,正高声念这首偈颂。
惠能因为不识字,又请张居士念了一遍,心里明白多了。心想,要是在这首偈上稍为改动几个字,即便明心见性,领悟佛法大意了。
想罢,惠能就说:“我也有一首偈颂,请别驾张居士帮我写到墙壁上。”
张居士瞧瞧六祖说:“你一个字也不认识,你怎么会作偈?这事情太稀有了。”
本来惠能不想说话,但不说就没有人帮他写,所以说了:“往往下下人,有上上智。你若轻慢人,就有无量无边的罪过!”
居士说:“好了!你说得很有道理。你说偈颂,我帮你写好了。”
于是将慧能的偈题在神秀《无相偈》西面墙上: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慧能的偈颂大意是这样:“菩提本无树”,菩提是个觉道,又有什么树呢?若有树,那菩提就变成物,而有所执着。而觉悟是无形无相的。
“明镜亦非台”:若有个台则又有所执着,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本来无一物”:本来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形相,根本什么也没有。
“何处惹尘埃”:既然什么都没有,尘埃又从那里生出呢?根本就无所住了。
惠能深明般若真空,悟彻一心本源,所以写出这样一首远尘离垢,绝相超宗的偈子。与神秀首座那首偈来一对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的偈颂这样说:
“菩提本无树”菩提是个觉道,又有什麽树呢?若有树,那菩提就变成物,而有所执著。菩提本来什麽也没有,它是无形无相的。
“明镜亦非台”神秀说心如明镜台,其实根本没有个台,若有个台则又有所执著。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怎麽会有个台呢?
“本来无一物”本来什麽都没有,没有形相,根本什麽也没有。
“何处惹尘埃”既然什麽都没有,尘埃又从那里生出呢?根本就无所住了。
惠能的这首偈就是他所顿悟《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出,要没有一切执著。也就是佛所言“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这首偈颂教人没有执著,执著何为?执著是否可以不死呢?而死了又执著些什麽呢?
神秀与惠能的差别在于“莫使惹尘埃”和“何处惹尘埃”,神秀是认为有尘埃客观存在,才劝喻“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而惠能则认为“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比之更“空”更“无”,更加唯心。
惠能的偈与神秀的偈,都写在墙壁之上,引起全寺震动。围观的僧人越来越多,惠能并不在意,依然回到碓房,踏舂干活。
寺里所有的和尚、居士们,都发出惊讶的赞声而互相说:“奇怪得很!他也会作偈颂,真不可以貌取人而欺负他是个獦獠。他到这个地方也没有多久,莫非他就是位肉身菩萨?”
大家这样的一嚷,五祖大师也从禅房里走出来,说:“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众人答:“舂米的獦獠竟也会作偈颂!”
五祖先是再看了神秀的偈,赞叹说:“后代依此修行,亦得胜果。”
看了惠能作的偈,心里极为赞赏,盘算着“惠能虽不识字,可悟性极高,何不把衣法传授于他,成为六祖,将来弘扬禅法,就靠他了。”
但一转念“神秀乃上座,是寺里的教授师,大家平时听他上课,都服他,都认为我会将衣法传授于他,若是突然将衣法传给不见经传的惠能,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且对神秀来说,也甚难堪。若众人不服,恐怕有人损害惠能,反而不妙。不如半夜三更,众人不知,秘密传法。”
五祖就用鞋底将偈擦了说:“这也没有见性,他讲得不对。”
于是唤门人尽来,焚香偈前。人众入见,皆生敬心。
大师说:“你们都读过此偈,方得见性。依此修行,即不堕落。”
大家都仰望着神秀,皆生敬心,齐声说:“善哉!”
五祖在三更时分,唤秀上座于堂内,问:“是你作的偈?”
神秀言:“罪过!实是神秀作。不敢求祖,愿和尚慈悲,看弟子有没有多少智慧?”
五祖曰:“你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前,尚未得入。凡夫依此修行,即不堕落。作此见解,若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你且回去,一两日来省思,再作一偈来见我。若入得门,见自本性,我会传你衣法。”
神秀向五袓顶礼而退出。经数日。还是作不成偈。心神不定,如同梦中人,坐立不安。